第435章 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叶秋的私人助理陈言，对叶秋和乔栖的事略有耳闻，至今为止，除了觉得这个总裁品味奇怪了点，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很清楚身居这个位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直到那天，乔栖第一次来了叶青公司，陈言也头回发表自己的想法：这个姑娘跟叶秋是挺合得来的。
那天，他们叶总裁很难得将开会文件落在了家里，这是极小概率事件，而且非常尴尬，这回是个合作洽谈会议，要推迟会议，合作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出时间，甚至人家多半也不愿意推迟。
陈言看叶秋给家里打完电话，也知道这次怕是赶不上了，可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会忘带了呢？”
“哦，教了乔乔一道题，不小心就忘了。”叶秋摆摆手，“你别八卦我了，快把之前的合同先拿出来，其他事情，我到时候看着来吧。”
叶秋对即将失去一个合作伙伴这件事，并不太上心。
这没什么，陈言很习惯。经营公司这些年，叶秋遇到过的麻烦多了去了，亏损也好，债务也好，竞争指标失败或投资风险，什么麻烦都有，着急会有，但哪次也没见他跟别人一样急得能拼了命。
陈言想，这个人帮忙开这家公司恐怕都没什么目的，就只是想开就开了。
他不缺钱，或者说，缺不缺，他都不在意。
这种在金钱问题上的游刃有余经常能给人一种信赖感，即使他把文件忘在家里，仍然能坦然地站在会议室投影前，侃侃而谈自己熟悉的那部分数据，然后对自己忘记的，也会给个大概数值。
挺辛苦的，但游说合作方的工作可不好干，叶秋这边准备不足的事情，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最终也只落得个“改日再谈”的结果，这基本就是告吹的意思了。陈言不紧不慢整理着会议记录，耳边是职员们窃窃私语，他们一边大叹可惜，一边也在八卦叶总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搞出这么糟糕的一出会议。
这有什么，恋爱使人降智的常规操作而已，陈言腹诽着，跟叶秋走出会议室，还在想，没想到会议都结束了，他那文件也没送来，所谓名门望族的效率似乎也不怎么样。
“叶总，这位乔小姐说有东西要交给您，我们看了下，确实是您的签名，所以将她带上来了，您看……”
叶秋和陈言顺着一看，“乔乔？！”
秘书身后，姑娘被唤得一僵，在人群中无措地望着他，怀里文件袋抱得紧，犹如抱着一块浮木紧紧搂在怀里，整个人都跟刚从水里救出来，眼睛里微光发颤，好像要哭出来了。
这可把叶秋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叶秋人还没躬下背脊，那姑娘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衣服，低着头，认错一样特别特别小声地说：“叶秋哥……我是来给你送文件的……”
对了，叶秋就是为了给她讲题才忘记了文件。陈言想起这件事，也就明白了这个姑娘有多愧疚，毕竟没记错她还欠了叶秋一笔债。
她以为自己又搞砸了叶秋的工作。
“叶秋哥……”乔栖抿了抿唇，“路上堵车……”
“他们说会议已经结束了……”
“还说合作没谈好……”
“叶秋哥，我……我是不是来晚了呀？”
她小心翼翼极了，眼里那点希冀一触即碎。
叶秋心疼得就差揉碎心脏捧给她了，眼看姑娘不断收拢手臂，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一样的小动作，一时间呼吸都卡在了喉咙里，“乔乔……”
周围有几个员工注意到了这边，似有若无窃窃私语起来。
隐约能听见合作、迟到、谈崩之类的字眼，攥在叶秋袖子上的手更紧了，姑娘越发低下头，愧到无地自容。
叶秋拧着眉，抬抬眼皮，递秘书一个眼神。
给乔栖领路的女秘书心领神会，迅速清场，将整个走廊留给他们两人，还在想，这好像是他们叶总第一次做这种偶像剧里才会干的事。
可叶秋现在，更希望自己不是叶总。
在乔栖面前，他宁可自己不是叶总，不是那个帮过她许多，让她亏欠了许多的叶总。
就像每个月都会认认真真定时转账来的那笔钱，就像她明明不情愿，却还是愿意时不时和叶老爷子下棋，就像考试虽忙，她还是愿意为他跑一趟……她对他一直都抱有亏欠感，这也让叶秋有些无奈。
这长久的沉默触动了乔栖，她有点着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那个时候叫住了你，或者我再早一点注意到的话！”乔栖整个人快被愧疚感压扁了，她本来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现在还害他损失掉一个项目，这会儿说得又快又急，“我……”
“等等乔乔，不是这样的。”
叶秋扶住乔栖双臂，稳住她的情绪，“你搞错了，合作没谈下来不是文件的问题，我那时心急，忘了数据这些有备份，也没通知家里，还让你跑了一趟……所以这次合作主要是我们这边洽谈得不好，不是你的问题，知道了吗？”
乔栖注视着他的眼，“……真的吗？”
叶秋笑，“糊弄你那是我老哥才会干的事，不信问他。”叶秋回头看向陈言，“小陈，我说的是不是？”
陈言低眉顺眼点头，“对方开出来的条件我们这边无法接受而已。”
“看。”叶秋轻松一笑，“叶秋哥没骗你吧？”
可乔栖似乎是放松了许多，瞟瞟两个人，终归是轻轻点了下头。
“嗯，现在时间还有点早，你一个备考生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作业还好吗？”叶秋打趣道。
乔栖羞赧不已，没有说话，她就是看他忙，想帮他一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不急着回去的话，我先找个人招待你，下班我送你回去。”叶秋说，“好吗？”
“……”乔栖捏着衣角，整理好情绪认真对他说，“我会等你下班。”
叶秋怔愣过后，无奈笑笑招呼秘书带她去他办公室休息，而他自己则看了看时间，重新走回会议室。
无法，陈言也跟着又走了回去。
叶秋拿着不知什么时候从乔栖那里顺走的文件，径自向电脑走去，他得重新整理文件还有这次的提案。
“……您骗了那位乔小姐。”陈言复杂地看着叶秋。
“你也是共犯。”叶秋随口道，“没办法，本来就是我自己大意的错，怪谁也没意义，她现在状态紧张，没必要多一个人徒增烦恼。”
“为了哄乔小姐，真是煞费苦心。”
“哄？我是想啊，哄她开心，搞不好会更乐于呆在我身边呢？”叶秋没有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眼神柔和地轻叹，“可惜啊，她比你想象中要聪明太多，估计早就猜到我没有说实话，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陈言想了想，“乔小姐情商比较高。”
“……小陈，你还是单身一辈子吧，”叶秋按完鼠标，一推键盘，走过陈言时还嘴角带笑，隐有几分炫耀之意，“她那是在哄我啊。”
陈言：……
完全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陈言认命跟上大老板的节奏，只是看叶秋在肩头勾着外套，一路笑容未落的模样，不禁想，那两个人真的还挺配的。
就像有人被打断了游戏会发脾气，有人被影响了工作会烦躁得迁怒于人，这是人之常情，是无法改变的劣根性。
然而，叶秋和乔栖就不会。
一个刚急到要哭出来，一个刚谈崩了项目，但对他们来说，身外之物都比不上对方的情绪更加重要。
陈言想，比起他那位在电竞行业的亲生哥哥，说不定叶秋确实和这个姑娘很般配。
至少，陈言不觉得那个为电竞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会为了感情放弃电竞比赛，但换成叶秋，哪天乔栖一个电话让他当场推了会议都不奇怪——
他不执着于事业，却执着于感情。
“虽然叶总你常说自己不适合结婚成立家庭，还说自己喜欢那个小姑娘不合适……”陈言有点突兀地开了口，“但我觉得，也不一定不合适吧。”
叶秋一愣，笑道：“跟我说好话也不会给你涨工资啊。”
“那如果我说，乔小姐和您很登对？”
“……说吧，想涨多少？”
当晚，叶秋临时有个应酬，送乔栖回叶家后，自己换了套衣服又匆匆出门去了，出门前还苦着一张脸，说今天要见的人有喜欢灌人酒的习惯，会回来很晚，刘姨下班回家了，好好照顾自己。
乔栖原本也没多在意，叶秋经常不在家的。
直到她写完作业，凌晨一点多，下楼想喝个水，一打开灯，乔栖惊呆了。
那位西装革履，向来形象干净整洁的叶二少爷，正靠在玄关门槛，横着一条腿一动不动的，整个人是领带也散了，头发也乱了，脑袋还朝一边歪着，被叫了名都没反应，跟被人枪杀在地一样。
“叶秋哥？你怎么在这里睡呀？”
“叶秋哥？叶秋哥？”
“你、你喝了这么多？”
最后这句已经不是问话而是陈述了，她下到一半楼就已经闻到酒味，相当刺鼻，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一点动静都没了。
乔栖叫了好几声，又拍拍脸，叶秋才吱唔了几声，眼皮颤两下，然后冒出一句：“好渴……”
乔栖：“……”嗯。至少还有意识，没有中毒。
要说乔栖也照顾过不少孩子，可她实在是第一次照顾醉酒的成年巨婴。
她先是端着杯子，跟喂奶一样缓慢喂水，又是急急忙忙搬来垃圾桶，看他吐，给他拍拍背，再是费劲吧啦给他脱脏外套，还要哄着，不要靠墙啦，坐直一点好不好，外套脱不下来啦……
叶秋还算配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挺乖的。
乔栖松了一口气，跑去把垃圾桶搬远，再跑回来看他，却发现叶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了眼睛，眼中蒙着一层雾，毫无焦距地对着她。
这是在人脸识别吧，乔栖默默回视。
叶秋：“……乔、乔？”
乔栖：“是我是我是我！叶秋哥你终于清醒了！你可以站起来吗？你要上楼去睡啊！”
叶秋：“……”
乔栖：“……叶秋哥？”
叶秋眯了一下，又惊醒过来，在乔栖的搀扶中摇摇晃晃扶墙站起来，站起来，然后啪叽一下子，倒在乔栖身上了。
差点给乔栖压地上。
“……叶……秋哥……”
乔栖两腿颤了没两秒，抱着他跪在了地上，“你…能不能…少练点肌肉…呀！”
还是没回应。
男人压在她肩上，呼吸都带着酒味，很沉，很烫，直往她领口钻，他自己半点感觉都没有，跪在地上也不嫌难受，乔栖却被男人过分强烈的气息包裹着，晕晕乎乎，自己都快被熏醉了。
乔栖艰难地看看四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以这个姿势，她把他推回墙上，他会变成鸭子坐，要是撒手，他就趴在地上了。
怎么办，也不能拖麻袋一样把他拖走呀！
“乔乔……”
乔栖一愣，连忙推推脖子上毛茸茸的脑袋，“叶秋哥，你醒了吗？”
“……”叶秋没有应声，只轻轻蹭着乔栖衣服，这让乔栖想起蓝雨的流光，以前抱起来也喜欢蹭着撒娇，但流光是猫，叶秋是个男人，被蹭的地方格外烧灼，让乔栖神经紧绷。
“乔乔……”醉酒的男人说话都带着酒味，平平无奇两个字缱绻绵长，念得微醺。
“我、我在！”她有点怕心跳声给他听了去。
“乔乔……斯望夫……索尔……小点……哥……”叶秋无意识说着，时不时蹭蹭脑袋，看上去相当难受，“为什么……”
原来还是不清醒的。乔栖仰天长叹，她的腰膝盖背脊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是接下来，耳畔滚烫的嘟囔逐渐拼凑完整，也听愣了乔栖。
叶秋在问，“为什么要走……”
下意识，她以为他在问叶修。
可等他又一次重复那些名字时，她才意识到那不仅仅是在问叶修，还有乔栖，还有叶父叶母，还有小点，甚至还有乔栖完全不认识的名字，或许是他的战友或许是他曾经的恋人。
听说叶修以前也养过狗，叫小点，可乔栖两次来叶宅都从未见过，也没听人提过……
乔栖抿着唇，连拖带拽向沙发搬动叶秋，如果有人看见叶家二少爷跟死尸一样被拖拽着走，怕是会把她抓起来吧。
可就这样，一路上叶秋还无知无觉，被扯得皱了眉，仍然低低地嘀咕着。
“那种混账老板……”
“回来不就好了……”
拖到沙发上后，乔栖也累得坐在地上，却也因此离沙发的人更近，更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那些话语极为凌乱，信息碎片一样零散，但乔栖却渐渐意识到他好像知道很多事。她跟叶秋提过嘉世队内不合，却没有提过陶轩的事，那么，叶秋会知道嘉世老板，只能是他自己查的。
难怪军训时，跟他说起这些，他也没有多少意外。
难道说叶秋哥他……
乔栖皱起眉，看着脸颊绯红的人，抬手贴了贴叶秋脸颊一侧，温度烫着手背，男人因温差带来的舒爽令他长叹一声，甚至侧过身子，将乔栖那只手握在了手里。
他迷朦着，似乎还能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乔乔啊……”
“……”
“……你也，跟我老哥一样是傻子啊……”
如果是清醒的叶秋，一定不会这么说。乔栖有点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嗯？……嗯……”他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反应，“考试……很多吧……转校不就好了……”
“……”
“为什么乔教授，一次都不提起你啊……”
“……”
“小点……怎么走了……”
“……”
“妈别问了……他不回来的啊……”
一人的喃喃自语流淌着岁月。
看着周围人离开，担起责任，独自维系家庭，叶秋从始至终也只有疑惑不解，不曾抱怨，更没有难过责怪，可这一切的倾听者始终只有乔栖一人。
那声音渐渐微弱不见，只有垂在沙发侧的那只手，被两只素白的小手悄悄包裹住了。
乔栖沉静地盯着男人微醺的脸庞，明明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比叶修还要简单，可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得多。
“叶秋哥，”乔栖轻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男人听到动静微微睁了眼，“嗯…？”
“你为什么会喜欢乔栖呢？”
“乔乔……？啊……”
这一回，叶秋似乎听明白了。
他闭上眼，重新躺回去，手臂还贴着滚烫的额头，好像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新年……老妈……喝了酒……”
乔栖疑惑，他是又在说胡话了吗？
不过她和他第一次见到是在去年新年没错，是那个时候的事吗？
“老妈喝了酒……喝了很多……还哭了……”叶秋望着头顶繁复的吊灯，一片模糊，喝了很多酒，依然哑得厉害。
大概是下意识的，汲取依靠。
男人侧过头，靠着乔栖肩头，像是在躲避谁说悄悄话那样，低低地跟她说。
“她哭得好厉害，我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然后，她管我叫叶修。”
茶几上的全家福无声注视着他们，两个双胞胎，有点严肃的父亲，端庄的母亲，玻璃看上去是被主人用心呵护过的晶莹透明，却也是只要往地上一磕就会支离破碎的脆弱不堪。
徒有荣华的玻璃世界里，叶秋伸手，抚向女孩侧脸，毫无焦距的眼睛正在注视一年前的新年夜。
那天，她说他长得像一个人，像她最喜欢的明星。
她说，他叫叶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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