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护卫

“这次去嘉州，你要和我一起。”

        百里星河一双眼睛瞬间瞪圆了：“嗯？！”

        “我不能随便出手。”殷歌详细道，“三年前，焱教与中原武林定下祁连之约，约定彼此绝不越界，秋毫无犯，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此次前往嘉州，若与人交手，被人看出武功路数，最后落人口实，对焱教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需要一个来自中原的护卫。”

        百里星河无语片刻：“……那个，殷歌，你要是真缺护卫，可以花钱去雇一个的。”想了想，他又摇摇头道，“我不会做这个，我从没给人当过护卫。”

        这是句实话。他是个杀手，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殷歌毫不在意：“没关系。你不会，我可以教你。”

        百里星河：“可是……”

        “做我的护卫，好处可是有很多的。”殷歌说着视线微转，看向东边天空。

        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下缓缓破出，为云霞染上一层淡金，黎明已尽，白昼将临。

        只听他淡淡道：“你只用保护我的安全，其他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另外，路上的所有花销也记在我名下。对了，我记得，你的盘缠……好像早就丢了吧？”

        百里星河：“……”这件事就用不着特意提醒了吧！

        不过听到这里，他也不免有些心动，正犹豫间，殷歌又道：“你要是实在不愿，就算了。我有另外一件事也可以交给你去办，只不过那件事，就比这一件要难多了，你可要想好。”

        百里星河一番思量：距离三年之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自己此番来到西域，几经周折，只寻到了半截金错玄刃，而且还被重铸成了碎星，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好交差……退一步讲，那个裴无衣手中既然有碎星，说不定另外半把金错玄刃，也在他那。

        反正嘉州迟早要去，陪殷歌一起上路也没什么不好，路上还能有个伴。

        “……好，我答应你。”没有考虑太久，百里星河下决定道，“但是，我有条件。”

        “说。”

        百里星河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我只能做你三个月的护卫，三个月后，无论你的事情是否办完，我都必须离开。”顿了顿，“你也不能拦我。”

        他的时间只有三年，除金错玄刃与藏锋鼎这两件王兵外，还有碧血丹心，天字圭，以及最后一件连名字都未曾有过记载的王兵，依旧毫无下落。虽然在他心中，并不排斥与殷歌多相处一段时日，奈何眼下情况，实在是不允许他浪费太多时间。

        殷歌瞥了一眼他那三根手指，点头：“好。以三月为限，三月之后，你大可放心离开，我绝不阻拦。”

        百里星河道：“那你可不许反悔。”想了想，又觉得口头保证不靠谱，“咱们击掌为誓！”说罢，他举起右手，手心朝向殷歌，脸上写满认真。

        殷歌：“……”

        他眉峰不动声色地挑了两挑，最终还是把涌到喉头的“你幼不幼稚”这五个字咽了回去，随即也伸出手，与百里星河击掌三下。“一言为定。”殷歌道。

        这场交易自此爽快达成。

        “方便我问一句，你去嘉州要做什么吗？”百里星河收回手道。

        殷歌停顿片刻，道：“……去找一个人。”

        百里星河道：“哦，什么人？”能让焱教教主亲自出马，这个人，想来非同一般。

        殷歌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百里星河，唇边跟着噙起一抹冷笑：“一个贼。”

        百里星河：“？？？”

        殷歌道：“三年前，他从我这里，偷走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冷得像冰，不带一点温度。

        百里星河忍不住道：“非常重要的东西是指——？”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殷歌道，“这是我们焱教的私事。”

        百里星河皱起眉头。与殷歌说话，有时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因为他只会告诉你他想让你知道的，至于那些他不想让你知道的，无论怎么旁敲侧击，也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只言片语。

        “别那个表情。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经过，但不是现在。”见他神色略微不满，殷歌又道，“我向来言而有信——这些日子，我说过的话，有一件不作数的？”

        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不过……貌似有一件事——

        “也不能这么说吧，”百里星河哼哼两声，“缥缈旧墟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就给我解药——”

        他冲殷歌摊开右手掌心，不客气道：“我的解药呢？”

        “解药？”殷歌思索了一秒，旋即轻笑出声，“你是说——糖丸？”

        百里星河愣在那里：“糖……糖丸？”

        “我可没有说过，给你吃的是毒药，是你自己说的。”殷歌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是说……你见过吃下去快半个月了，还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毒药？”

        愣了半晌，百里星河终于反应过来了。

        “你、你……你居然骗我！”少年一时间气得直跺脚，似是受了什么的莫大委屈。

        殷歌好笑道：“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比起被我骗，难道你更想被我下毒？”

        百里星河：“……就不能既不骗我，也不给我下毒吗？”一定要在这两个选项中选一个吗？！

        “有啊。”殷歌道，“我现在就既没有骗你，也没有给你下毒。”他看着百里星河的眼睛，目光平静而认真，像是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远处天光破晓，金色晨曦之下，他的睫羽纤毫毕现，再往下，那双眼睛，蓝得像是不带一片云朵的天空。

        百里星河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对话陷入停滞，围墙外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清晰。大街上传来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满载着货物的马车驶过大街，车轮与地面挤压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

        不知不觉中，天居然已经亮了。

        百里星河在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情况下，轻轻勾起了唇角。

        “算啦，”少年眉眼弯弯，言笑宴宴，恰若三四月间开得正好的桃花，灿若云霞，明艳动人。

        “我原谅你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武承意身心俱疲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他抹了一把脸，脑子勉强清醒了些，这才走进沙澜海。

        原本只是想去提醒一下殷歌，让他小心高佑事后报复，再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敲上一笔，怎么从现如今这个趋势看，反倒是他亏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找着的百里星河，易容伪装无一不精，武艺超群难逢敌手，他也好想要这样的侍从——武承意想着想着，内心一阵泛酸。

        当了教主就是不一样啊。

        说起来，如果放在十年前，他打死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殷歌会成为焱教教主。甚至三年前他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毕竟殷歌那时，远没有现在这么正经。那时他化名墨白，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玩物丧志，醉生梦死——总而言之，那些败家子干的，他都干过，甚至比败家子更败家。

        就这种人，能当教主？武承意第一时间表示严重怀疑。结果三年过去，焱教一改往日久居深山神秘莫测的风格，积极入世，蒸蒸日上。

        武承意一路长吁短叹地回了自己房间。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也早就累得不行，现在只想好好回到床上睡一觉，然后高高兴兴地起来数钱。

        谁知他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房间里站着一个大活人。

        “来人——”

        他刚一张嘴，对方的剑柄已然按在他的左肩上。

        “武公子，我没有恶意，不要害怕。”那人道，“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这话他说得很客气，至少，武承意没有听出一丝恶意。

        武承意吞了一口口水，缓步进屋，反手带门。对方的武艺高出他太多，除了任其摆布，他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抵是害怕他高声呼救引来他人，对方的动作虽然始终保持着克制，但那柄长剑也一直架在他的肩膀上，没有放下来过。

        两个人就这样一点点退到房间中央。

        昨晚离开时走得匆忙，屋子里也没有点灯，唯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清晨的阳光略显微弱，因此过了好一会，武承意才适应了黑暗，看清了这个等候在他屋中的不速之客。

        对方穿着一身蓝青色的道袍，背上背着一把红伞，似是劳累许久，两眼下一圈青黑。

        武承意又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是废的。

        “武公子，金……不，那把碎星，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林一诺问道。

        听说昨晚袭击高佑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不知名的黑衣人——也就是百里星河，另外一个则是使左手剑的剑客——看来就是这一位了？武承意心中暗自盘算。

        这一位看上去更不好对付……武承意没有犹豫多久，反正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不如实话实说。

        “几个月前，我收到了一桩消息……”武承意简单说起自己得到碎星的始末。

        林一诺很有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叙述。末了，他总结道：“所以，武公子你是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碎星就寄放在龟兹城中的一家铁铺里，写信之人让你拿到碎星后，就把它带回沙澜海拍卖？”

        武承意道：“没错。”

        林一诺思索片刻：“武公子可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做？”

        武承意微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沙澜海的规矩，这位少侠应该知道：拿钱办事，其他一概不问。”

        林一诺想了想，又道：“寄信地点在何处？”

        武承意摇头道：”抱歉，这个问题在下也不知道，写信之人未曾留下落款……”他顿了顿，“少侠若是真的想找到写信之人，不如前往龟兹一趟，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他虽然爱钱，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也是懂的。算上昨晚这回，殷歌前后一共救过他四次，既然是救命之恩，那他现在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误导一下面前这人的方向——就当是报答了。

        “龟兹……嗯，多谢了。”林一诺不疑有他，他冲武承意点点头，以示感谢，放下长剑，转身欲走。

        武承意面带笑意地目送他离去。

        然刚走出一步，林一诺却再度回过身来。“殷歌身边的那个——”话说到一半，他却卡了壳，眉头跟着皱起，大概是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百里星河。

        “百里少侠？”武承意立即会意。

        林一诺眼神一凛：“百里？他姓百里？”不同于之前那副温和平静的语气，他此刻的声线，竟是微微带着一点颤抖，“——他叫什么名字？！”

        武承意疑惑地看着对方，不懂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不过，在回答有关百里星河的问题上，他也没有过多犹豫——毕竟要是没有殷歌，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向来明码标价，恩怨分明。

        武承意毫无负担道：“那位少侠的名字，叫做百里星河。”

        “百里……星河……”林一诺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星河……”

        武承意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见百里星河这个名字之后，这位不速之客的状态就开始不对劲起来，跟他独处一室明显不太安全，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武承意正打算再退一步，闪出门外，那边林一诺却已平复了心情。

        “……多谢。”他冲着武承意一长揖道，旋即一脚踏上窗棂，转眼便消失在武承意的视线之中。

        等确认了这位不速之客彻底走远后，武承意迅速扑到窗边，用力关上，直接锁死，大抵是觉得这样还不保险，顺手又找了把椅子抵住。

        “来人！给我来人！”

        候在不远处的守卫一头雾水地跑过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沙澜海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没发现进了生人吗？！都跑到我这来了！！！”武承意咆哮道，“给我把这扇窗户钉死！守卫增加一倍！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还有——赶紧把跟着碎星一起寄过来的那两封信，和那枚玉印，通通送到墨白那里去——现在就去！”

        守卫鲜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擦着额头的冷汗连连应是。

        轰走了守卫后，武承意又无比后怕地抹了把脸。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今天起，跟殷歌有关的这门生意，他是再也不会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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