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镜蚀【4】

【10】

        现在我更加有了不喜欢照镜子的理由，因为发现了姐姐的照片。

        长得一模一样。

        原先只当她们说得夸张，同一个父母生的自然有几分相似，姐妹间模样相像再正常不过，况且有些事情就是自己下的暗示，暗示越深就会越加这样觉得，心理暗示就是具有强大作用。

        直到我看到那张陈旧的照片。

        瘦小的，穿着裙子的姐姐，笑嘻嘻的，没有想象中那样漂亮，甚至显得过于纤细，只有笑容的灿烂是我比不上的。

        我俯身去捡掉落在地的物件，一瞥，就看到了用来垫桌脚的旧本子，好奇心驱使，我抬起桌脚把沾满灰的本子拿出来，随手一翻，就看到了它。

        那肯定不是我，我不喜欢照相，一面对相机就会不自觉皱眉，所有照片都是那幅样子，所以那一定是我未曾谋面的姐姐。

        和我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一个模样。

        这不仅让别人不舒服，也让我自己觉得很不舒服。

        爸爸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问他：“姐姐掉到水里的时候，你有没有立刻去救她？”我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这个念头没有经过大脑，它就这么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了。

        那个男人的嘴唇忽然就哆嗦了起来，瞳孔一下子锁紧，本能地退了一步。

        我想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晚上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年幼的女孩落入水中，她扑腾着向船上的父亲大喊“爸爸救我”，船上的两人犹豫不决，女孩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身体渐渐下沉，视线越来越模糊。“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去，女孩虽然被救上来，但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流眼泪，如果事实真如梦境所言，那这个家，还真是悲哀。

        可怜的姐姐。

        可怜的一无所知的母亲。

        可怜的被罪恶感折磨的父亲。

        可怜的被作为替代品的我。

        【11】

        清明假期结束后我回到学校，一走进教学楼就觉察到有异样的目光向我看过来，经过走廊的时候也感觉到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待我走到教学楼的布告栏时才知道原因。

        那里赫然贴着一张医院的人流手术费用单，上面的名字正是我！甚至还有“我”在药店“被偷拍”到的买验孕棒的照片！！

        我恼羞成怒把它撕下，单子有模有样，甚至还有医院的签章，照片p的技术也是出神入化！我想起舟暄吹嘘过他有很多“神通广大”的朋友，想来这一定是他搞的鬼！幼稚的报复！

        把单子和照片撕得粉碎，我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异样走进教室，整个人如坐针毡。

        早自修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一些最近成绩怎么退步了要加油之类的话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问什么，说“老师，我没做过那种事，不过这么一闹我算是看清了，我再也不会和那种人有一丁点瓜葛！”

        老师惊讶于话里的狠劲，接下来也就没问什么，拍拍肩对我说加油，回教室吧。

        我已经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就算他能相信，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

        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感到众多目光齐刷刷向这边扫来，那种滋味难以言说。

        下午体育课有一千米长跑，总有女生以例假为由请假逃避，我向三三两两聚成团的女生们望了一眼后还是选择了跑，往队列里走去的时候却被人叫住。

        “呦，你这样还跑呀，不是要好好保养才对嘛。”向我走来的三个女生，笑容里带着揶揄。

        “哎，人家要逞强嘛，才不愿意被人看到虚弱的样子呢。”

        “再要强，也不能放着身子不管啊。”她刻意在身子那两个字上用了悠扬的长音，恨不能像民歌一样把它唱出来，“哦~~我知道了，你不好意思请假呀，我帮你说好了，”她朝不远处的体育老师那里挥了挥手，故意说得很大声，“老师，xxx身子不好，一千米请假！”

        我听到了稀稀落落的嘲笑声。

        【12】

        一天下来只觉得身心疲惫，回到家后什么都不想做，书包狠狠往桌子上一扔时忽然听到“咔嚓”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正好砸中了妈妈的眼镜。真是比见鬼还倒霉！烦上加烦，我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再应付妈妈了。

        回房间在床上躺着，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我想我真是自作自受，怎么和舟暄那样的混蛋扯上联系。翻了个身，余光一瞟，注意力落到那面蒙灰的全身镜上。

        看到镜子里的影像时，我忽然想到了姐姐。

        如果姐姐还活着，她的高中阶段应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会是个开朗明媚，人缘又好的女生，不会和舟暄这样的人扯上一丁点关系，不会遭遇今天这样的嘲笑奚落，不会因巨大的升学压力喘不过气来，不会和妈妈整天吵架，不会被爸爸疏远，不会像我一样狼狈不堪。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忌日正是我生日的姐姐，我一直妒忌想要超越的姐姐。

        如果能有一个新的身份该有多好，我不想再是自己，不想面对讨厌的学校，讨厌的高考，讨厌的家庭，我想逃离，摆脱目前所有的难堪现状，向这一切说再见。

        我想成为其他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我自己。

        盯着镜子发呆，时间久了越发有种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走近它，手贴在镜子上与里面的人相望，挫败感包围了我，我超越不了姐姐。

        就算不能超越，那么，能和她一样也是好的。

        我想变成她。

        如果我是她，该有多好。

        开朗活泼，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的姐姐，我想变成她。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有着相同的容貌，她的死迎来了我的生，我亲爱的姐姐，我想变成你。

        太阳穴一阵阵刺痛，眼睛又酸又涨，血管中红色的液体逆流而上，压迫着我的神经。一阵头晕目眩让我几乎站不住脚，身体紧紧贴在镜子上靠它支撑着重量，镜子里的影像离我越发近了。我越来越觉得那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

        耳朵里不断有轰轰隆隆的声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我仿佛看到镜中影像对我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她离我那么近，竟似要从这镜子里走出。

        忽然而来的心悸加深了恐惧，我感到胸闷，呼吸变得急促，血管又酸又涨，好像有什么在挤压我的灵魂，镜子里的人看着我，漆黑的瞳孔让我战栗，我甚至开始怀疑那里面是否寄居着姐姐的魂魄。

        是的，她一直在那里！就像她作文中写的那样，居住在镜子里！所以这个家才无法摆脱她的阴影！所以我才一直不喜欢照镜子！

        身子越发沉重，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却还是忍不住用迷离的余光瞥了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镜子里的人影走了出来，重重压迫下来，我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

        头一阵剧痛，迷迷糊糊没有力气，然后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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