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芳菲之境【3】
【8】
这是另一段被忘在深处的记忆，发生在那时一切都还安好的四月天里。
晏信对着木盒沉思，他肩负王的嘱托来到这里，向传闻中美丽的公主献上稀世的珍宝。几经波折之后他们到达这里，女子却懒得多看它们一眼。
使者被待以贵客之礼，少年迟迟没有献上第四件礼物，也丝毫未提起那件事，好像已经忘了一样。
他不动声色，却引得公主十分好奇：“你的君主让你献上四件，你违背他的意思，就不怕他责罚？”
“第四件礼物比起前三件略次一等，是不起眼的宝贝。怕被公主耻笑。”
“说不定我就会喜欢上不起眼的东西。”
“不久前，我才知羽族女子接受礼物的意义。本以为是邦交之间的友好拜访，却不料还肩负求联姻求亲的重任，若是失败，只怕无颜面对故国君主。”少年叹气。
“也许，里面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东西呢。”
“在下依旧不能冒这个风险。”
“你既不让我知道盒子里的是什么，又不回去，难道就这样一直留在这里？”
“恐怕，只能如此了。”少年苦笑。
她被他那副模样逗笑了，又问：“那，难道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
“也许吧。”他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恼。
“真是讨厌的家伙呀！”公主甩袖离开，不久后又折回来，“我最讨厌别人吊我胃口，好吧，我答应就是，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会接受，然后和你的王成亲！”
晏信却忽然愣住，望着她的表情显得又呆又笨，和他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他似乎有些失落又有几分怅然：“啊……”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女子露出得意的笑容：“骗你的，笨蛋！”
“哎！”少年叹气，“我不懂，那么好的绝世珍宝，你为什么不要？”
羽纱笑道：“我的族人不会欺骗，不会撒谎，更不会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所以你们王送来的那三件助君主治理天下的宝贝，在我看来可有可无。”
“你就这么确信？”
“我就是这么确信！”她骄傲地仰起脸，眼神清澈。
晏信愣住，随后轻声道：“你是个好女子，怪不得王一心想娶你为妻。”
“想得到公主垂青的人多得去了，你没见到那些吵着嚷着眼巴巴想献上礼物却被拒绝在宫门外的人。”声音来自第三个人，紫衣少女款款走向这里，衣裙上印着藤萝的图样，“不过她是个古怪刁钻的，可怜了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人。”
“哪里是可怜，简直可恶！我要立一个新的规矩，但凡要来送礼求婚的，若拿来的礼物我不满意，此生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羽纱不满。
“你看看，她这不是故意让那些追求者为难吗？”紫藤精灵笑道，又转向晏信，“我问你，你想不想也献上礼物，”她对上他的眼睛打趣道，“然后……换一顿奚落？”
晏信一愣，顿时别开微红的脸：“我是奉王的命令才来到这里。”
“我一直觉得疑惑，”他又问，“为什么羽族中会有这样的规矩呢？根据对方送来的礼物来选择夫君，不是很奇怪吗？”
羽纱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他送来的礼物可以告诉我。”
其它两人表示不解：“难道它们还会说话不成？”
羽纱笑了：“这本是羽族女子不能于外人说的秘密，你们可不能将它泄露出去。”
见他们连连点头，羽纱才道：“器物虽不能言，却留有碰触过它的人身上的一部分情感和气息。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寻找，又是用怎样的方式得到，他捧着这件礼物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品性如何是否值得托付，羽族的女子能从对方送来的礼物里感受到这些。”
晏信恍然大悟。
羽纱淡淡笑了：“你们王送来的前三件礼物，并非他亲自取来，首先便失去了诚意。”
晏信诧异，顿时又觉得羞愧。
“所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最后一件是什么。”羽纱渴望又期盼的目光望向他。
晏信顿时感到压力巨大。
“既然前三件都那么非比寻常，第四件也应该差不多。”紫藤精灵猜测道，“说到那些奇妙的宝物，我倒是也听说一件，”她缓缓道来，“‘执念之匙’，我忘了书上关于它模样的记载，只记得能让灵魂从束缚中解脱，安息往生。”她望向羽纱，“这样的宝物，你要不要？”
“我要那干嘛？”羽纱白她一眼，“我没有什么执念，灵魂也不被束缚，我要拿干嘛？你这不咒我吗？”
“啊，我真该打。”紫藤精灵吐了吐舌头。
“稀世珍宝未必就能打动人的芳心，”羽纱眨了眨调皮的眼睛，“你们猜我父皇送给母后的礼物是什么？”
“是随手画在纸上的一副很丑的画！”没等他们开口，羽纱就忍不住笑开了。
“画的是个愁眉苦脸人，母后说那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差的画，比小孩子的涂鸦还不如，她一看到就毫不留情地当场笑出声来，笑完停住后，却蓦地怦然心动。”
使出所有讨佳人芳心的法子都不见效，倾其所有也打动不了美人芳心，思慕女子而不得的羽族少年君主简直无计可施，每日只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亦无心安睡。
写下了长长的述说思念的情信却不敢送去，只能饮酒消愁，醉时胡乱在纸上画了自嘲的肖像，借着酒兴要将信送去，却错拿了那张“当场令他酒醒”的涂鸦。
然而他所有的情深都在上面，胜过诗篇的洋洋洒洒。
美丽的羽族少女，本对君王不感兴趣，却被那副画逗得喜不自胜。
晏信与紫藤精灵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所以，我也希望有一天，能体会到那种心情。”羽纱眼中写满了期待。
【9】
然而那之后不久，战争爆发，羽族灭亡，羽纱被当做战利品，心怀复仇的念头，却被最好的朋友紫藤精灵阻止，沉睡在紫藤精灵的结界里。
精灵希望她能在睡梦中找回那些记忆里美好的东西，然后净化那些戾气。
这里有暖阳和晴空，有柔软的草和芳香的花，羽纱就在树下安静地睡着，一脸恬静。
紫藤精灵看着她，只希望世上真有“执念之匙”，能让人放下蒙蔽内心的仇恨。
但是有不速之客闯入了这里。
紫藤精灵皱眉，她认得闯入的少年。
当神魔还叫做“赤魅”，没有被权欲和力量迷失方向大肆屠杀时，他们自负不可一世，却也不乏铮铮铁骨的男子和柔情温婉的女子，如果没有战争，一切都会是很好的。
赤发少年曾骑着骏马一路驰骋，他到达极北的寒谷，历经千险，杀掉守护谷底的猛兽，取出被守护着的的晶莲，传说它能使人容颜不老。他马不停蹄赶回，却被拦在宫门之外，他只一个普通的赤魅少年，一个服役的士兵，不是贵族也不是名誉在外的大人物，只能久久在外徘徊，而那个时候，紫藤精灵遇到了他。
精灵帮他把礼物交给羽纱，一次又一次。
那都是极不寻常又罕见的东西，要得到它们必将挑战各种危险，她都可以想象少年是怎样的深情，尽管他每次除了“请帮我交给她”之外一句话也不说。
羽纱没有接受那些礼物，她说上面有血的味道。
眼下事情却发展成这样。
“我知道她恨我，也知道她的计划，”红发少年温柔的目光掠过羽纱，抬头望一眼看着紫藤树——精灵已经不能幻化成人形。
“我对神魔的攻城略地已经失去兴趣，过多的鲜血和尸体已经让我厌恶，我跟着首领出生入死，只为一级一级获得提拔之后，更有钱更有权势，那样在她面前我会更有底气一些，很高兴我一路浴血，成为了将军。但我万万想不到，我的首领要打下羽族，我无力阻止，当时想的就是，只要保全她一人，其他我并不在意。”
“我知道她的计划，老实说我对神魔一族的毁灭已经毫不在意，灭了羽族，又被羽族灭族，很公平。我杀人如麻，死后必会坠入地狱，”赤发少年垂下眼，“羽族的灵魂会是去往九天的，但若激怒神灵，也会陷入不复之地，所以我才不去拆穿她。”
紫藤精灵一惊，叹气：“你虽痴情，这种方式反而让人觉得可怕。”
“她高不可攀，我只能这样接近。”神魔少年无声叹息。
“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气的漂亮女孩，”精灵笑了，“你真该见见她被晏信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晏信？”
“是啊，那家伙总有办法让她生气，她一生气，只会更加被牵着鼻子走。”
神魔少年忽然觉察出什么，他心中泛起酸涩，眯起眼睛笑道，“那……我就让她彻底忘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好了。”
话毕，他的手上凝成红光，弹指，红光便直击紫藤树主干，精灵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我要让她想不起一切美好的东西，我要让她心里只有怨恨，我要让她和我一起坠入地狱！”他变得可怕且充满杀气，“并且，闭上你的嘴！”
愤怒的神魔连连击出几掌，精灵已经无法承受，她越来越弱，逐渐失去意识。
睡着的羽纱露出不安的表情，好像做了可怕的恶梦。
“没人能救得了你。”赤发少年最后望了一眼羽纱，气鼓鼓地，起身离开。
当羽纱醒来时，眼中看到的是血色的天空，荒芜的废墟，几乎枯萎的紫藤树。
她皱眉，顿时，仇恨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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