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神节起舞
晴日当空，司谏堂外鸟鸣叽喳，姜玥乖乖站在陆沉青案前，背着御史的职责。
“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在内两京刷卷，巡视京营，监临乡、会试及武举……”
姜玥流畅地背完后，便等待着陆沉青的点评，然而陆沉青却久久未语，似乎在发呆。
——是因为她是你的下属吗？
——也许……不是吧……
“大人？大人？”
陆沉青回过神来，掩饰道：“甚好。”
姜玥见他一副恍惚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努力憋了笑，问道：“大人昨夜莫不是没睡好？”
“不是。”
陆沉青正了神色，掩饰般问了几个问题，姜玥皆对答如流，他满意地颔首，“不错。”
姜玥笑了笑，又忍不住逗他：“只要是大人吩咐的事，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陆沉青撇了她一眼，“油嘴滑舌。”
姜玥不再乖巧站好，反而走上几步，上身趴在书案上，眼眸闪着光，凑近他道：“大人，今日是花神节了，今夜你可有空闲？”
陆沉青一顿，“有。”
姜玥溢了笑，“那下官能不能邀大人今夜青决河畔一见？”
“……嗯。”
夜里的上京城难得地热闹，鳞次栉比的房屋点了灯，在昏暗的天色里像是一座座巨大的灯笼。
陆沉青提了盏灯，等在青决河上的拱桥，身旁人来人往，却迟迟未见姜玥。
有女子于桥上嬉笑，“你瞧那河中，是不是有个画舫？”
同行的女子犹豫道：“也许是吧，天色有些暗，看不真切。”
“我瞧着应该是。”
陆沉青听着，朝河中央看去。
深绿的河面缀着点点红色的河灯，围在河中央的画舫旁，但画舫上并未点灯，里头一片昏暗。
陆沉青微蹙眉，这画舫有些奇怪。
他瞧了瞧四周，他等了许久的人，始终未来。
他有些担忧起来。
“画舫亮了！”
陆沉青一惊，朝河中央看去。
河中央的画舫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屹立在河中的楼阁。
画舫张灯结彩，漆着黄漆的船顶衬着绯红飘逸的轻纱，越显得辉煌气派。
这座华丽的画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不少人围在桥上、岸边翘首以盼。
苏聿立于岸边，神色不明地看着河中的画舫。
与他心绪截然相反的，是焉莫白。
他特地着从烨选了河边客栈最好的客房，开窗铺纸，再摆上笔墨砚，一切准备就绪，他握着笔，死死盯着画舫，苍白的脸上添了抹奇异的红。
时隔数年，他还能再见她，令他难以自持地激动和紧张。
船头有女子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似乎有一番大动静，引得众人更为好奇。
“咚咚！”
骤然一声鼓响，像是开了头，其余乐器随之一同奏鸣。
众音齐响，不见靡丽，但闻清音。
忽然，鼓声渐碎，乐声突变轻快，一名着了粉白罗衣的女子从舫内踏出，她遮着面，赤足点在舫上，步履轻巧，柔软的腰肢随着鼓声大扭，柔劲相合，娇媚尽显。
她欢快地随着鼓乐轻转，绣着桃花瓣图饰的裙摆旋转起来，如盛放的桃花般娇嫩生动。而她圆溜溜的双眸水灵灵的，她四处张望着，或驻足或探头，仿若刚刚幻化人形的桃花妖，好奇地打量陌生的一切，为所见惊诧，为所闻欢喜，身姿灵动轻巧，扬着笑眸张扬地在人间游戏。
陆沉青站在桥上，瞧着少女的双眸怔了又怔。
是她？
笛声接在鼓声之后，乐音愈显欢快，少女扬了眉，身子一扭，背过身去，玲珑有致的身段在灯下尽显无余，她率性地扯下面纱，扬起的双臂随着扭动的腰肢轻晃，捻在指尖的面纱轻轻飘动。
众人情不自禁地向前探去，想瞧得更清楚些。
少女忽然偏了首，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妖而不媚，俏而不娇。但未瞧清楚，又忽地转回去，圆眸盛了晶晶笑意，仿若顽皮戏弄世人的小妖精。
然而此时，鼓声骤然极快，少女陡然转身，明媚张扬的笑容露在众人眼前，仿若红烛吐了新焰，恣意明艳之间又带着懵懂的魅惑。
众人不自觉倒吸一口气，紧接着呼吸一窒。
少女娇俏一笑，眼眸似嗔非嗔，像是把诱人的钩子，要将人心魂都勾去。
她扭身一弯，翻了跟头，粉白的裙摆像花瓣绽开，露出里头粉红的花蕊，她稳稳站定，柔腰一扭，头一偏，眼一扬，活脱脱就像只俏皮的小狐狸。
乐声渐渐由快入缓，少女初入人世的懵懂和无忧渐散，伴着琴声一起，历经世事的妖精融入人间，学着端庄优雅，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妩媚。
她愈发张扬恣意，嬉笑怒骂皆动人心魄。
只是忽然之间，她敛了媚色，仿若春心初萌，似羞似怯，却又暗自欢喜。
乐声再次欢快起来。
这一刻她仿若重回初入人间的欢快明艳，她踩着乐声朝前几步，又羞怯般后退，眉梢眼角尽是盎然春意。
但心上欢喜难抑，她跃起身来，原地旋了数圈，仿若春心萌动的少女。
许是沾染了少女的喜色，众人不自觉地弯了唇。
忽然，一声笛音突兀地响起，众人心一惊，见女人欢悦的神情一滞，她难以置信地往后跌了几步。
乐声由喜转悲。
少女软了双腿般跌坐在地，她捂住脸，双肩轻颤，一瞬间，整个画舫都暗了下来，只瞧得见昏暗的光影之中，少女的身影无助，娇弱。
众人仿佛听见了低泣声。
压抑而绝望。
分明没有多久，却让人觉得仿若过了数个时辰，如此地漫长，煎熬。
灯火再度亮起，少女垂手抬眸时，眼中再无欢愉。
她站起身来，旋转着褪去身上粉白衣裙，衣裙落在她白皙的足边，无声无息。
舫内有数名美人面露喜色，捧着华服鱼贯而出，在她身旁轻旋着，转了一圈又一圈，轻快的步履与忧伤的乐声毫不相容。
少女背过身去，手臂穿过绯红的华服，纤长白皙的手指从袖中缓缓伸出。
穿戴完毕，美人们喜笑颜开地退了场。
乐声渐歇，淡去。
少女缓缓转身，平静的脸庞落下一滴泪来。
但泪如利锥，顷刻击穿坚石。
她慢慢抬眼，忽然嗤笑了一声。
这声笑在寂静之中响彻。
乐声就在此时乍起！
少女眸间厉色陡起，仿若出鞘的利刃，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然。
她换上媚笑，腰肢轻扭，步履妖娆，仿若山间吸人精魂的妖魅。
勾人，却危险。
众人不由得一凛，却又如话本中的书生，走失于山间，不自觉地倒在妖魅身下，心甘情愿地被吸了精魂。
可吸走精魂的那刻，妖魅也被夺了命，她跌在地上，颤抖着，终于闭了眼。
眼角无泪，笑唇含讽。
乐声在此刻戛然而止，一如她美好的年华就止在盛放之时。
一时间心内像堵了口郁气，众人久久缓不过神来。
岸边苏聿看着倒地的女人，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紧握的指尖嵌入掌心。
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
这不是一场舞，
这是她的一生，
——血淋淋的一生。
“噗！”焉莫白落下最后一笔，喉中的腥甜终于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鲜红的血洒在画上倒地的少女身上，竟奇异地与画面相融。
谁也无法分清，究竟是少女倒在血泊之中，还是汩汩鲜血从她体内涌出。
或许……两者皆有。
“先生！”
焉莫白倒在从烨怀里，他张了唇，鲜血从他嘴角流下，“一定、一定要把、这幅画、交给、她。”
言毕，焉莫白头歪向一旁，眼眸一闭，彻底地没了气。
“先生！先生！”
从烨崩溃大喊，却再无法唤回他的先生。
他的先生行尸走肉般活了二十余年，今日终于同少女一起死去。
全了他的忠诚，
和妄念。
-
“阿玥……”
方婉之同秦悦鸣在河边接下下船的姜玥，“你……没事吧？”
方婉之担忧的神情令姜玥心一暖，她摆摆首，握住方婉之的手，“只是一场舞而已。”
方婉之叹了口气，没有追问。
秦悦鸣见场面有些沉闷，她活跃道：“一场舞能将女子悲惨的一生演绎得淋漓尽致，你真是太棒啦！”
姜玥笑了笑，“这还要多亏你为我准备的画舫和舞衣。”
秦悦鸣骄傲地一扬下颚，“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
方婉之也笑了笑，“原来这身舞衣是你准备的？”
“是啊，还是我设计的呢！”
方婉之眼眸一亮，赞道：“这舞衣看似简单，却暗合舞意，凸显舞者的娇俏可爱，又于裙摆处别有心思，跳起舞来简直美极了。”
“嘿嘿。”方婉之这么一夸，秦悦鸣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那么好啦。”
姜玥抿唇笑了笑，“好了，我今晚还有约，你们先逛逛吧。”
“约？什么约？”
姜玥神秘一笑，“你们猜。”
方婉之瞪了她一眼，“就你坏，我可不猜，你快些走吧，不想瞧见你。”
姜玥扬眉笑笑，往桥走去了。
她走了几步，环顾四周，未曾瞧见焉莫白的身影，她隐隐有种预感，焉莫白或许，已经逝世了……
她垂了首，抹去眼角的泪光，临终前，他也算全了遗憾，此番一走，也不负此生了。
姜玥眨了眨眼，隐去眼角的泪，一抬首却瞧见了陆沉青。
“大人……”
陆沉青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步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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