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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侍疾(一)


  看着御医开完了方子,洛暄逸叮嘱了两句乳母,连姜汤都没有用就出府往书院去了。
  皇长子从荣王府提了银子之后赈灾进行得越发井然有序,有了银钱调度起城中粮商的米粮也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自发狠处置了贪墨的官员,下面办差得也越发尽心,不能不说这位皇长子的确是有些手腕的,不但能安排好一切赈灾事宜还能组织尚有余力的灾民自救。
  他特意给青壮年的分发了保暖的衣裳,让他们同官兵们一道清理坍塌的房屋,让受了轻伤的帮着照看孩子,这不但省了朝廷不少的事,也防止灾民流窜影响城中百姓生活。洛暄逸一路走过,直到书院门口都未见着有哪里有一丁点的骚乱。
  书院大门紧闭,里面是不寻常的安静,照理来说尚未到书院冬假的时候,敲了半晌门也没人来应,只能从侧门进入。
  李夫子端坐在自己的书房中,面前摆着一册策论,听见廊上有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吩咐,“前几日就放了冬假,怎的还不回去。”
  “先生心中不静,难怪今岁这样早就放了冬假。”洛暄逸立在门外,规规矩矩地行了学生礼,又忍不住感慨,“书院里静得很,怕是学子们都走光了。”
  “大约吧。”李夫子将他上下打量了许多遍,才开口让他进屋,“近日可好?”
  未免老人家忧心,洛暄逸只挑着不怎么要紧的事同他说了,李夫子自然知晓事情并不如他说的这般轻巧,但到底也没有追问,“钱财若能换得平安也并无不可,我这些日子看下来,皇长子未必做不得明君。”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却都知晓这位皇子的抱负,他尚未做储君之时,或许要为钱财所困,日后做了储君乃至皇帝,便不会再让荣王府这般轻易脱困了。
  “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进出书院。”他的那些学生们多少知晓一些荣王府的事,虽说不能帮忙,偶尔前来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也是有的。朝堂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免连累学生,李夫子从不主动去问,而往来之人为宽慰恩师也偶尔会透露一些,“前朝的事,我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你可想好要如何了。”
  两人相对坐着,静默无言,洛暄逸总不能将与李妍书商议好的最坏的打算说给他听,又不想蒙骗亲长,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待从我处离去,你还要作甚?”
  “先前已然打听到一位专治年迈弱症的游医,待明日一早便去请他入宫。”若不是皇长子那日突然将他带离,他只怕早就将人送到宫里,现下已然有些迟了,也未曾准备拜礼,他总要带上十足的诚意规规矩矩地去请人,“只是过了这些日子,不止那位大夫是否离开城中。”
  这些行走江湖的游医极少在一处久留,若不是天降大雪他也不会心怀侥幸,“不过城中灾民众多,或许大夫在城中帮忙也未可知。”
  李夫子定定看着他,“若是他不在城中,你是否还要四处奔走。便是与你寻到名医又如何,倘若皇长子再这么来一遭,你可有万全的把握脱身?又或者你还能指望妍书再入宫一回?”
  孙家的事当让他明白一点,那便是荣王府即便十万分的谨慎也未必能安稳度日。今日能有十数年不联系的外祖家,明日就会有一面之缘的同僚,只要皇长子在朝中的地位稳固,自然会有趋炎附势之人依葫芦画瓢,难保不再来这样一遭。
  他自己或许撑得住第二回,李妍书的身子在短时间内怕是折腾不起第二次了。
  “太后的身子怕是不好,你受太后照拂多年,又是她长子的血脉,入宫侍疾罢。”李夫子这些日子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如此。
  以荣王嫡子太后嫡孙的名义入宫侍疾,日夜不辞,若是太后的身子大好那便再好不过,若是不成了,皇帝总要看在他一片孝心对他网开一面,届时他主动请去守陵,总归能保的一生平安。
  “祖母的病未必就到无药可医的境地,若能找到名医为她延寿,对荣王府也很有裨益。”太后的身子到底如何,他心中有所估量,宫中御医的本事他也有数,不过到底是血脉至亲,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他总想着要再试一试,李夫子却更加清醒,“皇子们比你更希望太后长寿,若是他们都无能为力,你一人又能如何。”
  南梁的规矩,国丧守孝期间不立储君,皇子守丧三年,三年后皇帝的幼子们都到了可以入朝参政的年纪,朝堂局势瞬息万变,皇子们又都相差不多,若这期间皇后动了心思,看中了谁将他收为养子,那贵妃一脉可就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皇长子如今比谁都希望太后身子康健,长长久久地活着,可便是如此也没有什么法子,可见太后的身子已然大不好了。
  “若真到那一步,你抢先提请去守陵便是,原先也有不少例子,你又是太后的嫡孙,皇帝没有不应的道理。”
  “若是……皇长子怕也不会许我守陵,南梁世代守陵的都是皇家血脉,怕是容不得我去。”若他能容得下,自己也不会被软禁在别院不得动弹,“先生当看得出,他心中的抱负不止如此。”
  今日城中情形便可看出皇长子已然可以扭转此前朝臣对他的看法,一项项举措落下,城中百姓怕也是赞不绝口。先前不过是看准他囊中羞涩才用银钱做交换,待他缓过劲来,便不如现下好拿捏了。
  “你便按我说的去做,朝中自有人替你说话。”李夫子这些日子在书院也算想的清楚明白,面上与学生们交谈时虽不曾透露对朝政的关心,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爱女的关切。
  当初洛暄逸求娶李妍书的事,书院的学子们多少也知晓一些内情,尤其是在朝为官的那些,几乎对他与太后说的话都有耳闻。原本这亲事就是皇家赐婚,李家没有不点头应下的余地。而后李夫子又做出为保爱女安稳度日,停收学生的做派来,更是让原本学院的学子们惊叹。
  如今事情已然落到了这番境地,别的或许不成,但保恩师的血脉安稳度日的能力总还是有的,若洛暄逸肯去守陵,总归是性命无虞的。
  “先生。”洛暄逸双手交叠,捏得指尖发白,原本因为风寒就不大有血色的脸上更苍白了几分,“当初既想好了远离政事,现下也不该再卷进来。”
  以李府如今在南梁的地位,即便他日荣王府有了灭顶之灾,皇帝也不会对李妍书与李府动手。而皇长子如今想要拉拢的势力之中,有不少人极看中储君的心胸与品行,那父子两人为了朝臣们的悠悠之口,即便是要对荣王府有所动作,也当先降旨叫他们和离。
  “当初我应下不再收学子,是为了你二人,如今我也不算食言。”
  太后为了前朝稳固,为了皇帝能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坐着皇位,少不了替他谋划。削爵是迟早的事,她不愿意荣王成为反对皇帝推行政论的人,因而她要防着洛暄逸依靠姻亲坐大,对下一任储君造成威胁。她一面防着洛暄逸,一面又要防着皇帝,她防着皇帝与皇帝的孩子们对异姓王斩草除根。
  所以她两相权衡,只要李夫子不再收学生,却没有让他同以往的学子们断了联系,“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无论愿与不愿,都已然在这漩涡之中。”
  皇家之中少有亲情,无论是太后对皇帝,还是皇帝对皇长子,一旦走到那个位置,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叫你在权利与亲情之间取舍,太后能为后辈们做的不多,剩下的总要靠他们自己。
  李夫子知晓洛暄逸对太后的感情非同一般,太后的这些计较他也未必不知,只是一旦说破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你当好生想想,或许这就是太后留给你的退路。”
  “既有退路,何不一试。”泥炉上的雪水刚沸,李夫子取了一勺调匀茶膏,随后冲入沸水,拿着茶筅耐着性子慢慢做好一碗茶,递到他的面前。
  “先生……”
  “先吃茶。”李夫子待他一口口将茶饮尽才又开口,“可有什么要说的。”
  “先生的茶做的不好,茶沫虚浮水痕早早现,并非一碗好茶。”洛暄逸的茶道便是李夫子亲传,自然知晓他点茶的本事不止如此,做这一碗不过是另有深意,“先生觉得荣王府如今便是这虚浮不定的茶沫,略有风浪便会被卷得粉身碎骨。”
  “我早早说过,你虽非我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但却是最识时务的。”他收好茶具并不准备再说什么,今日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许多,实在算是言尽于此。
  洛暄逸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言,只起身揖了一揖,“先生今日的教诲,学生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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