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选妃前夜
时光荏苒,林容穿越到这里来的原身,这年已经二十五岁。
而这片蛮荒大陆古国万兽国的太子,也已成了皇帝。
他从驮龟神殿中,奇迹存活,性情变得格外怪癖。
新君即位,按理,便该广纳后宫,迎娶皇后。
可是,许多年来,皇帝陛下不近女色,对纳妃之事,绝口不提。
这一年,皇帝陛下也年满二十五。
时值万兽国传统盛会兽艺大会召开之际,当年那个亲手将儿子囚禁神殿断了食水的太后发令:
这次,无论年轻皇帝以什么理由推脱选妃,妃子殿选都必须和兽艺大会一同举行。
万兽宫这些时日忙了起来:
殿选秀女,人选足足百名。
秀女小象,提前绘制百份,堆在库房,等待初筛。
然而,到了殿选前夜,年轻的皇帝,连库房都没踏入……
眼看离殿选只有五个时辰了。
这夜,皇帝总管年内侍,一气将所有秀女小象堆在一个铜盘里,端着铜盘,闯入皇帝日常起居的书房暖阁:
隆冬深夜,年轻帝君陆羽,尚未就寝。
书房暖阁地龙烧得极暖。
陆羽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深绯红绣虎头暗纹常服,正端坐于临窗的热炕案几旁,背脊笔挺,神情不露怠惰。
在他面前,是永远也看不完的、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堆。
年内侍不禁想到坊间赠予他的绰号,不由摇头嘟囔:“千年老松成了精……”
走到陆羽所坐窗格边炕上大案几上,放下铜盘。
铜盘和案几相撞,发出当啷的一声。
成功激得陆羽抬起眼皮。
俊眉修目,在烛火照耀下,格外诱人。
内侍笑道:“陛下,奏折后日再看吧?这里一百三十五份美人小象,您再不过,明日可是来不及了!”
陆羽撇他一眼。
内侍又道:
“明日殿选,美人隔得老远瞧不清。你届时看不清美人相貌,可没法反悔。”
陆羽道:“修缮国师府的人事,近日可有到位?”
手中羊毫笔在肘下铺开的羊皮地图上,郑重圈出一个齐整无比的圆圈。
内侍凑近去看那地图,见那羊皮地图上标着:“皇城旧宅府邸修葺图”,不禁笑了:
“眼下是着急修葺旧邸的时候么?每次说到选妃,您就顾左右而言他!南边黑鱼国那位皇帝,孩子十七八个,最小的都上街打酱油啦!您也着点急、上点心罢,您都二十有五啦!”
陆羽仍是不答,只放下笔,平视前方。
内侍便顺着陆羽的视线看去,见他视线落在他所坐炕上坐席对面。
炕桌对面玲珑珍阁上,悬挂一幅丹青:《驮龟神殿图》。
此乃北地名师金钟道的珍品,绘制的是先皇身亡后,凋敝弃用的驮龟神殿。
画上,偌大神殿仿佛鬼殿,巨大的鎏金海海龟龟壳笼着一层青光,镂花地砖上堆着脏雪,雪下现出一丝暗红痕迹。
画旁提着两行诗云:“水落石出终昭雪,拨云见日会有时”,另有小篆落款:“妙青君子金钟道题。”
内侍一见画上那凋敝神殿,心一下就软了:
这驮龟神殿,既是先皇身死之地,亦是当初囚禁陆羽七七四十九日的恐怖绝境所在。
年内侍心道:
“寻常人经历那般惨祸,都要平复许久。何况陛下那时尚未成年……他性情变得孤寡,也是常理,实不易对他太过逼迫。”
却在这时,内侍又一眼瞥见,陆羽炕桌手边玲珑珍阁上,置着的那个藤编簸箩。
油亮亮的簸箩散放许多旧物,隐约可见秃了的羊毫笔,用得只剩指头大小的赤金墨。
还有不知何年何月得的一个五彩绣蝶配囊荷包。
这些旧物旧得作古,早该扔了。
尤是那个配囊荷包,布料劣质、四处脱线,和一国之君该有的富贵气派实是不衬。
这些都是内侍整理皇帝陆羽隐姓埋名读书归来时,所携行李里的旧物。
这些旧物无处归置,内侍好几次想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破烂小玩意儿扔了。
可是,年内侍每每指着那簸箩道:“陛下,这些丢了不要了罢?”
陆羽总道,“先放着,将来再说。”
这一放,物品蒙尘发旧,人亦青春过半。
年内侍心念一转:“殿下劳碌勤勉便也罢了,还节俭恋旧,哪有半分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他这么个俊俏模样,当真可惜了。”
一时有了新的主意。
内侍换了笑颜道:
“得,您不挑不打紧,有人早为您挑好了。”
陆羽眉头一皱,斜眼看他。
内侍挤眉弄眼道:
“这都是国师关怀您!”
说着把那三本描金红丝绒小本的秀女小象,恭敬递到陆羽身前:
“咱们这北疆小国的国师,管得倒挺多!上可谏言国事,下可主持典仪。后妃择选之事,国师也可置喙。这不,这次国师主动提出,帮您筛出人选。喏,选的三位,都在这里,国师可是拍胸脯说,包您满意呢!”
陆羽眉心一动,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接过那三本美人小象。
内侍心里“戚”了一声,暗笑:“就装,瞧你这手速也不慢呐,自己也好奇国师为你选了怎样的美人吧?”
偷偷伸了脖子想看。
无奈陆羽笔挺的后背将美人小象挡了个严严实实。
内侍便偷窥陆羽表情。
试图从皇帝神情上判断:这棵千年的铁树有没有契机开花~
却不想,皇帝翻开第一本,凤目一睁!
怔了片刻,将美人小象合上,放下。
又疾速翻开第二本,看着那画像,眼神直了。
沉默半晌,将第二本放下。
打开第三册,这次,只看了一眼——
陆羽手一翻,将手中美人小象,倒拍在案几上。
书房暖阁寂静,墙角更漏滴答,地龙碧波燃烧。
寂静中夜,徒然涌起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意味。
内侍连忙低头垂袖。
陆羽手按在那红丝绒小本上,道:“国师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语气已是不善。
内侍道:“快到年下,百族许多旧账未清,国师帮着各大家族一同处理,连日忙碌,很是辛苦。”
陆羽抬手将窗格一推,窗户漏了缝隙,顿时倒灌进刺骨寒风,更衬得他此刻一脸寒霜:
“嗯,快到年下了,是有许多旧账未清。””
内侍暗叫一声不妙:
“陛下脸怎么黑得这般?!莫非国师为陛下选了无盐夜叉???“
陆羽一张俊脸,本就带些小麦蜜糖色泽。
这一挂脸,更沉郁几分。
便听得他说:”去套车。“
内侍诧异道:”这多晚,去哪?“
陆羽道:”拜访国师。“
尾音未落,他长腿已是落地,伸入靴中。
内侍心道:“闯祸了。”
挤出一个谄媚笑容:
“陛下若是嫌弃国师选的秀女相貌平平,不纳也就是了。”
陆羽却是已从炕边站起身来,自将搭在炕边一袭半旧的灰貂裘皮披到身上。
内侍不由抱起后脑勺,极痛恨地低吼一声,悔恨道:
”都是小人不好!不该把国师的人选递与您看。实话告诉您:这差使不是国师自愿做的,都是太后逼迫的。“
屋角的青鹤灯照得陆羽斜长身影在厚厚的羊毛毡地毯上摇曳。
陆羽站了片刻,仍旧抬脚欲走,内侍扑到陆羽脚下,扯住他衣摆:
“陛下,您这大晚上前去国师府,国师恐已睡下,实是不便呐!毕竟,您和国师,也需避忌啊。”
陆羽将长臂伸入貂裘袖中,斜过脸来,俯看内侍:“避忌?”
皇帝脸上一股焦浮之气。
好似听到这个词,既戳心,又意外。
这样的神气,内侍从未在沉稳自持的陆羽身上见过。
内侍心中大骇,生怕国师这夜无端遭骂,再顾不得,朗声道:
“自是要避忌一二,毕竟咱们本朝这位姓林名容的国师,她是个女子啊!“
万兽国本朝新任国师林容,她是个女子。
这在当年宣出时,是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的大事。
万兽国民风质朴彪悍,女子也可出相入仕。
然而,万兽国上下千年,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女子国师。
在这个无甚男女大防的北疆小国,万兽国的国师,始终是个圣神职位,不可亵渎。
而国师日常事务,乃是帮着皇帝陛下处理朝事。
现下国师既为女子,便多少生出些不便来……
可皇帝陆羽垂下头,沉沉呼吸几瞬。
思考了一番深夜前往国师府,将裹在被窝中揪出后衣衫单薄的女国师对坐问话的画面,第二日会引发怎样的朝野热议后……
仍旧选择,重新抬起头来:
“既是国师,便身担要责。朕深夜向国师垂询职事,避忌为何?“
多少带着点自欺欺人的意味。
将另一只长臂伸入灰貂裘中,兜头便走。
内侍无可辩驳,痛苦抱头跟上。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国师府。
这时,内侍还在为自己不小心给林国师带来灾祸感到愧疚。
同时,心内对陛下今日的行径,感到十分古怪:
林国师究竟选了怎样的无盐丑夜叉,让陛下深夜跨过半个城池去找她的茬子?
到了目的地,内侍跟在陆羽身后亦步亦趋,仍不放弃地为林国师说好话。
朱红大门新刷了柏油亮漆,府前挂了两盏硕大灯笼,国师府灯火通明、一派即将年节的喜庆气氛。
陆羽和内侍为人引进前厅,又往里走,直通内院。
国师府女管家听闻早已赶来,伶俐行礼道:“恭迎殿下。”
女管家身后下人手中托盘托着一只酒壶、一叠油炸花生米。
花生米显是新炸的,热腾腾冒着椒盐香气。
内侍纳闷:“这管家如何未卜先知、先行准备酒食待客?”
便道:“去把你们国师叫起来,陛下有要事相商。”
那女管家笑眯眯道:“林国师此刻正在后院和她副手对饮呢!这不,下酒的花生米刚炸好,可要小人去通报一声,陛下和他二人同饮?”
全境上下都知道,万兽国年轻皇帝,性情不比他父亲温润平和。
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朝臣沉溺玩乐、挥霍光阴。
果然,女管家此话一出,陆羽脸上神情比之先前看到林太师为他选的妃子人选时,更黑了几分。
内侍恨恨瞪女管家一眼,正欲为林国师深夜饮酒开脱。
陆羽沉声道:“不用通报,带路即可。”
语气已近呵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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