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书房试探
林容心下骇然,不知陆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连摆手道:
“殿下的家书,卑职是万万不敢看的。”
陆羽道:“这是前年,蒋首辅亲手交托与我的。蒋首辅说,父皇生前已感身体不适,唯恐来日不多,因此提前留下三封遗信,存放在蒋首辅处,要蒋首辅在朕成年之日交托。父皇的遗愿,便在这信中,爱卿但观无妨。”
神情严肃、公事公办。
林容心中微微失落,方才陆羽袖子里的熏香还萦绕在她鼻尖。林容嗅了嗅鼻子,上身微微鞠躬,双手捧起信笺,拆开来,恭敬念道:
“皇儿:
我绯虎陆家五百年前初到北地,见此地飞禽走兽、万物繁衍,先祖心喜,定居此处。
此后圈养兽禽、钻研驯饲之法,建立万兽国。
又建建兽苑四十余所、兽坊九十五座、铺面一千八百三十四间,开创基业。
后又于城郊附近幽僻空谷中,开设学堂,是名“学修谷”。每四年一期,学杂费用全免,只为北地兽业及全境兽业教书育人、揽拔英才。
学修成绩超群者,进入朝中任要职,其中最尊最上,乃是太师。”
林容念到此处,露出狗腿子般的笑容,道:
“原来殿下祖上基业是这般开创的!
卑职先前在学修谷中学习《北地兽业史》时,心中便对免除四年学费一事感激不已。
没曾想,还有这等渊源。卑职真是心生敬仰,佩服之至!”
林容还要滔滔不绝地狗腿下去。
陆羽打断她:
“这段上《北地兽业史》时先生讲过。朕记得你当时在睡觉。”
林容干干笑道:
“少盟主说笑了。卑职那是苦相冥思……”
陆羽道:“朕记得好几次你睡得头直点,笔掉在地上,还是坐在前面的蒋副手替你捡的。”
林容道:“这么久远的事,殿下定是记差了。这一段绯虎家英明神武历史,卑职怎舍得酣睡不闻……“
陆羽再次打断她,道:
“学堂中事,无论多么久远,朕都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林容的笑容凝住,神情有些凝滞,心中犯了狐疑。
便连忙低头,仍旧堆出一个笑容,继续念道:
“如此,百年基业,框架初立。
为父见这山河壮丽、万物繁衍、生生不息,不由激动自豪。
然继承大位二十余年,深觉北地外表轰轰烈烈,底下隐弊祸端初显。
一弊,国中渐成宗族门派,其中青鬣刘家,秃鹫屠家野心勃勃、互相勾连、不守行规、令人忌惮。
二弊,南地黑鱼国,本与我北地万兽国同为一宗,皆做活物生意,近年来渐有吞并之意,不可不防。
三弊,乃万兽国中,最值得警醒的祸端——“
念到此处,一张纸便尽了。
林容趁着翻页的空档,心中好奇道:
先皇说此地有三大祸端,前两大祸端,就连我这个外乡人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么第三大祸端是谁?难道是此地隐藏颇深的大恶人?
翻过第二张纸来,却是一行大字:
本业中人,心中无畏,不敬生灵。
林容一震。
林容早听说先皇在世时,是个十全十美之人,她心中总是不信。她心道,私信之中,总该有些私心。可是,先皇却就连所指的问题,也高屋建瓴,一心为公,令人汗颜。
林容来自邻国小摊贩聚集地,那里全然没有生灵概念,对牲畜凌虐杀害,一任心情。
林容便是因为对生灵的痛苦实在过于感同身受,方才离开家乡,来到万兽国。
可是,多年后,她发现心目中的圣地,一样充斥着滥杀虐杀兽禽之事。
林容虽贵为太师,然一人之力,难以撼动全业,渐渐的有些灰心了,甚至充满无力感。
此刻,乍然听到先皇指出的弊端,便激得全身一凛,心道:
不错,不错!少年时,我在家乡,连说出这些话语,都畏首畏尾,生怕旁人笑我矫情做作。
先皇心性光明,不管旁人如何嘲讽他多管闲事,他也照说不误,只这敢说的勇气,便值得我学上半辈子了……
这下,林容收起轻浮小觑之心,沉了嗓音,继续念道:
“我全境原有三万七千八十九种兽类,据《兽录》所记,已灭绝一千四百五十二种。
此皆兽业从业之人,盗猎偷猎、竭泽而渔。
明德三十五年,孤试推新法《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然兽业之人,并无爱护天地之念,此法收效甚微。
此不敬生灵之祸,若不阻拦,全境百年后,或恐万兽凋零、青山不再。
为父已在《珍稀兽类禁绝捕猎律》上,另立补充条律。
此律比之前律,更为严苛!
珍稀兽类名录,由原有两千三百种增到五千八百种。
更有种种限制百族兽业行当中滥杀虐杀生灵行径之律法。
是名《万兽城珍稀兽禽守护律》。
之所以取字“守护”,乃是因为,万物一体同生,相互联结,山川大地无不如同人之手足血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守护卑微者如蝼蚁,亦是守护家园。
不过此法涉及之广,对兽业可谓地震亦不为过。故此,颁布之期该当慎重。
为父去后,吾儿应同朝臣子民一起,发奋图强,为万兽城繁荣共奠基业。
务必在《守护律》盖印发布前,让兽业上下,同感天地、学会敬畏。”
林容读完,久久不语。
陆羽见她目光呆滞,若有所思,便道:“如何?”
林容这人,天塌下来前,也要胡言乱语两句,当下喃喃道:“动人心魄、荡气回肠!先皇真是心系兽业,心系——
陆羽翻了个白眼,再次打断她道:“林太师这便是答应了。嗯,这份进宫文书,我便盖印了。”
说着大袖一挥,抄起玉玺,便要落印。
林容道:“等等。”
林容攥着手,踌躇不语。
陆羽道:“林太师的住所,我定着人好好布置,决不让林卿受委屈。”
林容勉强一笑。
陆羽以为她忌惮自己母亲,便又道:“你每日可从万兽宫角门出入,无论办何差使,皆无需请太后的令。”
林容还是不言。
陆羽道:“昨日之事,既往不咎,林太师无需担心。”
便在这时,半开的窗格中,一只小鹿忽然伸了头进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陆羽,又打量林容,然后衔了桌上一张雪白宣纸竟自嚼了起来。
林容失笑,正欲抬手去赶,却是一瞥眼之间,见陆羽一双长目死死盯住自己,满脸探究,眉头紧皱,颇为紧张,仿佛全然不见周遭情形。
林容瞬间了然:
他二人在学堂一同读书时,曾住在同一处宿舍,课堂上,又坐前后坐席。曾有不少过往。临近毕业的那个寒休的大年之夜,全境飘雪,他二人在那间简陋的寒舍发生了一件令彼此都难堪尴尬的小事。
林容一直试探陆羽是否还介怀。
此刻,从陆羽的眼睛中,林容看到了同样的内容:他也在试探自己是否已经放下芥蒂。
林容不欲引起任何误会,连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道:
“主上,卑职在太师位上,一个月的俸禄是二十两白银、五百个钱。那么卑职进宫,夜间还要帮忙处理事务的话……”
说到此处,不言语了,只嘿嘿笑。
陆羽眉头骤然一松,前倾的上半身一下回落。
陆羽倚在炕上软枕靠垫上,长臂揽着那靠垫,道:
”这点林太师尽请放心,不但太师俸禄一分不少,奖赏上额外加上五两银子。以慰林师进宫后,百上加斤之劳。“
林容还待再细问入宫后是否需要夜间加时处理差事。
陆羽突然瞅着她道:”林太师昨日为朕所选妃子人选,当真是因其优秀?“
林容一愣。
自从大年之夜的尴尬事发生后,两人再次相见,彼此身份天翻地覆,再不是年少同桌。
陆羽的皇帝身份揭晓,林容也点了太师。
从此之后,两人近在迟尺,远在天涯。
上下公私、界限分明。
仔细想来,竟是再未谈论过一次私事。
便连昨日,林容受命为陆羽拣选后妃,也是彼此二人通过中间人沟通,并未当面谈讲。
此刻,陆羽再次问起,大有追根究底之意。
林容低了头道:”卑职是想,少主定然会喜欢鎏金海的美人。”
说到“喜欢”二字,林容语焉不详,仿佛这字烫嘴。
她深知陆羽十分避忌谈论私情,自己这样说,陆羽定然心生反感,就此揭过。
谁知陆羽进一步问:“为何?”
林容暗想:他今日可真是古怪。嘴上硬着头皮道:“推敲得知。”
陆羽道:“林太师未曾问过本人,如何推敲?”
林容道:“察言观色。”
陆羽冷哼道:“原来林太师练就了神功,只看人脸色,便能揣度他人心底所想。若有人沉默寡言,便是不喜,若有人天天花言巧语,便是喜欢了?”
林容道:“旁人卑职无法揣度,但少主心事,推敲起来倒是不难——少主若是不喜,自会不留情面、当面拒绝。”
只听“轰”的一声。
林容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陆羽身旁架上一座堆得摇摇欲坠的文书册子“小山”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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