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
元西十年，腊月二十三。
小年夜，按照习俗这日要吃灶糖，祭拜“灶神爷”，阖家热闹的。
外面飘落的鹅毛雪花，一片一片的融化进细瘦枯黄的掌心。被雪白覆盖的村庄少了些烟火气息，染上了一丝神秘的仙气袅绕，犹如画师眼中的桃源仙境，让人沉醉欢喜。
曾经呀，顾烟娘欢喜这样的画作，央求着沈景熙给她画上一副。尔后被妯娌嘲弄笑话：“老农品茶。”那些和妯娌斗气的日子，恍如一场梦，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现如今她都好怀恋。
此刻顾烟娘想家了，想那个有沈景熙的家。
“烟娘，你咋站在雪地里。”院外的女人手挎着篮子，粗糙的棉衣也遮掩不了她清丽的容貌和曼妙的身段。
“香娘，你怎么来了。”诧异入目，顾烟娘甚是意外。
“小年夜，陪陪你。”香娘提了提手里的篮子，挽着顾烟娘进了院子。
“香娘，我没事的。”顾烟娘微抿嘴角，轻声说。
“烟娘，我有事。”进了屋，香娘方才卸下伪装，苦笑道。
掀开篮子，顾燕娘竟然看到了酒。在源西，酒对于农家来讲可是难得好东西。摆好酒菜，那边香娘已经找出了两个大碗，边倒边说，今晚住在这了，要和顾燕娘不醉不归。
“发生了何事？”顾烟娘有些担心的问。
“烟娘，他们竟———竟嫌弃我，本姑娘竟被一个村夫给嫌弃了哈哈———唔———哈哈”香娘似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和羞辱，手脚夸张的比划着她在夫家的遭遇。
尔后一脸悲鸣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烟娘，你是对的，我就不该嫁，不该嫁的。”
“烟娘，我后悔了。”
“烟娘，你是否后悔过嫁给沈景熙？”香娘絮絮叨叨的，她是别无选择才会自暴自弃。而顾烟娘不一样，她是可以选择继续留在京都，过得富贵的。
“后悔？想当年京都谁不羡慕我嫁给了沈景熙。”顾烟娘眉眼含笑，似乎想到了自己嫁给沈景熙的那一年的热闹，京都大街小巷都觉得她顾烟娘命好，竟嫁进了德宁侯府。
她从没后悔嫁给沈景熙，即便知道沈景熙心中可能无她也不曾后悔过。她一个六品编修的女儿能嫁入侯府，连她父亲都连声感叹说她命好。她当时为何不明白，能嫁给沈景熙是多么幸运的事儿。
顾烟娘有悔，可惜她再也没机会补救了。
“是我妄言了，那可是沈景熙，京都闺秀最欣慕的贵公子。”香娘似乎也回到了当年，那些闺秀姐妹小聚嬉戏的日子。
“哈哈哈，可惜最终便宜了我。”说笑间，顾烟娘双眸含泪，低头饮酒。
“是呀，谁能想到沈景熙真的会娶你，烟娘那日很多人在看你的笑话，包括我。哈哈哈，万般皆由命，谁又能想到我俩能坐在一起喝酒。以前呀，我可讨厌你了烟娘。”
“京都闺秀没人不讨厌我的吧。”顾烟娘讥笑道。
“对哟，那时的你可真讨厌极了，竟然敢嫌弃沈景熙。”香娘想到一些事情，笑出了声。
”他呀，有时候是真挺讨厌的。“
俩人絮叨着京都过往，似乎也回到了那些欢快的时光。不觉中酒瓶渐见了底，她们不说此时，不说以后，只说属于她们俩人共有的回忆，过去的欢喜。
“香娘，你说，你说当初沈景熙为何会娶我？”顾烟娘对一些过去的事情难以释怀。
“香娘？香娘是谁？”
“沈景熙，是你呦，你竟然会入我的梦。”顾烟娘激动的从床上蹦了起来，扑向面容不悦的男人。
“不是梦。”
“沈景熙，我好想你。”或许是在梦里，顾烟娘才会说出这么羞耻大胆的话。
被她抱住的男人错愕的看向怀里，确定她是真的醉酒梦魇了。
“烟娘，醒醒。”
“沈景熙，我不能醒，醒了你就不见了。”
“以后少喝些酒。”
“沈景熙，喝多了才能梦见你呀。”顾烟娘双手捧住男人的脸，一脸认真严肃。
“————”
“三爷，水备好了。”门外的丫鬟神色有些担心道。
男人弯腰把人抱起，面无表情的向里间走去，不再去理会正胡言乱语的顾烟娘。
“不要，不要，沈景熙，我不喜欢水。”顾烟娘整个人趴抓着男人，拒绝进浴桶。
“酒鬼的话能听么？”男人踢掉自己的鞋袜，抱着怀里吵闹的顾烟娘跨入浴桶中。
“沈景熙？沈景熙？沈景熙！”顾烟娘被一瓢冷水浇的清醒了些，眸中渐乍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怀里的男人体温是热的，屋里的摆设是她熟悉的，还有———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是德宁侯府，她日思夜想的家。
“——嗯。”男人手上的冷水又浇了过去。
“沈景熙！”
“嗯。”
“该死的你，还是这么让人讨厌。”顾烟娘怒瞪向不断给自己泼冷水的男人。
“终于醒了。”男人放下手中的水瓢，利落起身出了浴桶。
顾烟娘看着沈景熙褪去身上湿透的衣衫，换上那些自己亲自缝制，有些不合身的衣衫，此时的她觉得真有些难为沈景熙了。当初让这男人穿上这些衣衫她闹过几次小性子。
过去的她，真的有些过分。
“不准再喝酒。”换好衣衫的沈景熙，沉着脸说道。
“嗯。”顾烟娘敷衍的附和着。
沈景熙气黑了脸，又觉自己理亏，便出去和顾烟娘的丫鬟冬梅道：“三夫人下次再碰酒，唯你是问。”
躺在浴桶里的顾烟娘好想回他一句：“沈景熙，你没这机会了。”
顾烟娘记得她嫁进德宁侯府后只醉过一次，是她二十岁生辰。生辰当日沈景熙外出没赶回来，宴上弟妹张颜娘得意的说着自己生辰如何欢喜开心，气闷的她不晓得喝了多少。
“因为明日亥时后，京都再无德宁侯府。”趴伏在浴桶边缘的顾烟娘喃喃自语。
又泡了会儿，沈烟娘整理好思绪便快速起身更衣。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能做的也少之又少，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性子。
时隔三年，记忆里的院子一点没变，变的只有她脑中的记忆。
“冬梅去后门交代一声，半个时辰后我要回趟顾家。”顾烟娘整理着昨日生辰府里各院送来的生辰礼，又想到了些谋财的法子。她爹虽是六品编修，但顾家却有着不少的聚财的能人。
此时的顾烟娘只想搞钱，她也只能搞钱。
顾烟娘翻找出自己能带出府的东西，带着陪嫁两个丫鬟便出了侯府。今日她的运气不错，顾家的财神爷基本都在，她在顾家眼里是飞出去的金凤凰，府里上下很是热情的迎着她进了府。
“烟娘咋突然回来了。”顾老太太打探道。
“想您不成么？”顾烟娘嬉笑着挽着顾老太太的胳膊打马虎道。
“你这丫头是啥人我能不清楚。说吧回来有啥事儿？”顾老太太低声问。
“祖母，我想找二伯五叔商量点事儿。”顾烟娘偷瞧了几眼有些距离的婶娘姑嫂后，方才小心的说。
“你这个败家的丫头，打算干啥？”顾老太太有些琢磨不透，这是第一次顾烟娘要找自己的庶子，先前她对庶子都是避之不及的。
“没打算干啥，就想挣点银子花花。”顾烟娘笑呵呵的回着话。
不待顾老太太再问，前院的小厮便过来道：“大老爷请大姑奶奶过去回话。”
“祖母，我先去爹那了。”顾烟娘起身行礼，带着丫鬟头也不回的跟着小厮走了。
到了父亲的书房，顾烟娘面对自己的亲爹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她心里是有恨的。她娘去的早，亲爹对她宠爱有加，直至她嫁给了沈景熙后，他方才续娶。
她一直以为爹是最疼爱她的人。
德宁侯府倒了，她身陷牢狱后才明白。他爹对她的爱比不得他的仕途，比不得顾府，甚至都比不得后娘给他生的那个儿子。她顾烟娘二十岁后便没再见过亲爹。
这是两辈子二十岁后第一次见面。
“烟娘，你在侯府受了委屈？”顾父和顾老太太一样不解顾烟娘的突然归来。
“没有，我能受什么委屈。”
“那你——”
“爹，我缺银子。”在顾父面前，顾烟娘懒的编理由，直接开口。她想着此时德宁侯府还在，她爹要是有心，定会接济她些。她来顾家也是为了银子，谁的银子不是银子呢。
“缺银子？”顾父蹙紧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嗯，缺银子。爹我回来是要找二伯五叔救急的，没打算麻烦你。”顾烟娘回答的很敞亮，根本不去看她爹那张逐渐黑掉的脸。
“缺多少？”顾父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
“五千两。”她的嫁妆里商铺和庄子折算下来差不多这么些银子，她如实说的。她虽然恨透自己亲爹，倒也没打算坑顾府的人。顾家的人除了她深处险境时对她避之不及外，倒也没其他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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