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热闹清明
每次跟李承业见面，素问最大的感想就是：自我攻略能力极强。
再加一个，彩虹屁吹得也不错。
不等李承业再发表一通“周小姐心地善良”的诚挚感想，素问道：“左右无事，我们这便回去了。你们？”她看看顾婉儿。
顾婉儿半垂着眼：“今天不过是外出买线时，巧遇了李公子。我自然同表姐一起回去。”
李承业殷勤道：“我家马车就在外面，先让车夫送二位小姐。我留在这里，等那登徒子醒了，还有一场账要与他算，总之这件事，绝不会让顾小姐白受委屈，请尽管放心。”
喜娘因与顾婉儿、李承业都不熟，便不欲掺和：“我家在另一方向，仍然自己坐轿便可。”
于是李承业好生将二姝连同丫鬟送到自家马车上，叮嘱了车夫一番。
车夫扬鞭：“驾！”便开始颠簸向前。
素问抬头看看车内装潢，处处精致，鼻中暗香幽浮，暗道不愧是男主，不仅家中养得起自己的马，车厢连同内中器物，也样样都是好的。
比起周家人出门租的那种，这辆称一句香车宝马，殊不为过。
她打量马车，顾婉儿也在打量她。素问因道：“表妹何事？”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表姐。”
“你说便是。”
顾婉儿道：“如果明知一个人品行低劣，就像方才那人，还值得去救吗？”
素问答道：“你说那个胖子？不管是谁，总得救了再说。你要怪他轻薄了你……”
顾婉儿用秋水盈盈的双眼怒瞪她。
胡桃坐在旁边，要来捂她的嘴：“阿弥陀佛，好歹是个小姐，你嘴上也有个把门的。”
素问笑嘻嘻把胡桃的手拉下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话就这样，担待则个。你把他送去见官也好，打一顿出气也好，都是使得。掌柜的嫌他坏了生意，事后要他赔钱，也不至于就把命留下。到底人命只此一条，总不能看着他活活憋死。不然回来能睡得着觉？”
顾婉儿点头：“表姐果然赤子之心。难怪连李公子都对你赞不绝口。”
素问道：“连你也来。行行好，如今别和我提男人，再提我出家，带发修行去。”
顾婉儿愣了愣：“啊？”
胡桃噗嗤乐了：“又说哪门子怪话！表小姐可别理她。”
寒食节，家家折柳插门。
这天家中禁了火，只吃提前准备好的子推饼和大麦粥，厨娘婶子便得了闲，把渍好的青杏拿出来给大家吃。诸人都说不错，连顾婉儿也秀气地吃了好几个。
过得两日便是清明，要祭祖踏青。
当日，周家老小穿戴一新，作为端州城内千家万户其中的一员，顺着人潮向郊外赶去。
老管事兴禄亲自架着租来的骡车——没错，因为出城人太多，连这次马车都没租到——带着周老太爷及女眷们出发，车上装着各种需用的东西。
出门之前，周丽娘把素问好好捯饬了一番：“可不兴再那么素净地出门了！胡桃，你家小姐的口脂呢，拿来我亲自给她涂上。再拿那个珍珠耳坠来戴，照我的眼光，准好看的。”
素问心道，去扫墓诶，又不是相亲。
等走到路上一看，出城大军斗艳争辉，携妻挈子，其乐融融，一家比一家像去春游。
她以为的扫墓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她看到的扫墓是：“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原来刘姥姥竟是我自己。
好热闹！
原来踏青，还真就是大家借着祭奠先人的机会，去郊外冶游玩乐。
作为前现代人，素问虽然对扫墓传统并不陌生，这集体春游的氛围，倒是从未体会过的。
周家下人，若有想要祭拜祖先的，也一并放了假，只留几个稳重的在家值守。
因着车里坐不下，素问把胡桃留在家里，又让她出城的话，可以拿钱自己去雇个轿子。
胡桃却理所当然地摇头：“我从小就被老子娘卖给牙婆养着，卖到咱们府上也是死契，以后他们生老病死，祖宗埋在哪儿，和我有什么相干？”
素问暗叹，只能劝道：“就是去哪玩玩也使得，大家都出去耍，你高兴去哪就去哪。”
她打算着，以后若胡桃想出府，就跟家里人讨了卖身契还给她，让她脱离奴籍。
虽是签的死契，周老太爷和周丽娘都不是苛刻之人，也不至于不同意。
行至近郊，素问越发眼花缭乱。
端州平民墓冢，大多集中在城外的南邙山及北邙山上，两山相接，山势不高。
一路上车马阗集，人山人海，桃红柳绿，景致盎然。游人多的地方，哪里都有生意。只见道路两旁，山村乡店，酒肆食摊，一所接着一所，从视野里往后倒退。
宽阔平坦处，还有许多打野呵的艺人，搭个露台，便就上阵，花样甚至十分繁多，走索的、跳圈的、吞刀的、吐火的……
还有种种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杂耍，少年少女身轻如燕，百般卖弄技巧。每个台子底下，无不围了十几看客，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周丽娘也往外看了一眼：“难为这些娃娃，小小年纪，就出来卖艺谋生，爹妈也不心疼。”
顾婉儿笑道：“看娘说的，各家有各家的活法。”
永朝风俗，上冢之时不设香火，而是把纸钱挂满茔树，远远看去，犹如一树梨花雪白。
虽是一家人，要祭拜的对象又不大一样：周老太爷祭拜周家先祖，素问跟他祭拜完后，还要去凭吊父亲周邦贤，至于周丽娘和顾婉儿，祭拜的则是顾父及顾家的先人。
但因着顾家不在此地，她们还要登到高处，向着远方望墓而祭，抛洒纸钱。
诸人在山腰上分路而行，素问和兴禄叔分别提着食盒，跟在周老太爷身后，沿小路深入。在晕头转向认了一通“这是你祖爷爷”“这是你姑奶奶”后，终于来到周邦贤的坟前。
他与早逝的发妻刘氏合葬，刘氏红颜薄命，别说素问，就连原身的记忆里都没有母亲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两座墓碑前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无。台上堆满了祭品，几盘果子，几盘点心，两壶酒、一只竹蜻蜓……周围树上，挂满层层叠叠的纸钱。
周围也有些其他的人家，正在三三两两地忙活，只有这座墓冢最为热闹。
“这……”
素问低头看了看自家带来的食盒，还没打开过。
这些都是曾经的病家送来的。
周老太爷不见异色，对素问道：“去给你爹娘见个礼吧。”
兴禄叔已经熟练地挂好纸钱，忙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去前面腾出一块地方，摆上祭品。
素问心道：周老先生，自古跪拜天地君亲师，我跟你虽然只占个不知算不算数的父女名分，好歹看过你那么多医书手稿，又继承了原身蒙你亲自教导的记忆，这也能算个私淑弟子了吧，如今一拜，也是应当，权当尽了师徒情分。
（私淑：指未能亲自受业，但因敬仰并继承对方学术，单方面尊之为师）。
因而诚心俯下身去。
至于师母，虽素昧平生，自然也当得一拜。
临走之时，素问还在频频回望，周老太爷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对亲人尽完哀思，大多数人自去四处，开开心心找乐子了。
可以说是自觉开启游玩模式。
素问来时看到的那些酒肆茶摊，此时全都坐了满满的人。因端州城有运河经过，城外湖中，彩舟画舫如过江之卿，其上宴饮者，更比比皆是，倒很有些笙歌鼎沸、鼓吹喧天的热闹。
至于放纸鸢的，看把戏的，游花圃的，难以尽数，总角儿童满地乱跑，盛装仕女和微醺儿郎亦随处可见，一直闹到夜里，才会舍得陆续回家。
这也没什么不好，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在热烈肆意地活着。
若在往年，周老太爷也要与老友相约，同饮几杯。只是因着老来丧子，尚未完全走出伤痛，他触景生情，今年便没有那些心情，扫过墓后，便要早早回去。
但周丽娘母女还没下山，他们便只好照事前约好的，站在路口显眼处等待。
周老太爷不欲让小辈们跟自己闷在家里，令兴禄带着素问和顾婉儿，留下多玩半天。
然而他们出门，只带了兴禄一个赶车的，他若是留下，周老太爷就得自己乘轿回家——郊外人多，这会儿想找个轿子，难度堪比在热门景区搭出租车，素问又心有不忍。
正推让间，那边有人喊了一声“老太爷”，扭头一看，却是唐崇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
他这天身边没带着广白，这老叟一看就是家仆，想来就是从小照顾他的那个仇叔。
那二人手里同样提着食盒，大概也是祭拜回来，素问才想起，唐崇也是父母双亡之人。
他面上温润，一如平常，情感永远都是内敛的，似乎从不见大悲大喜。
之前周老太爷被拒，很有一阵子觉得老脸挂不住，好在他胸怀豁达，自己气咻咻了几天，现下已回缓过来，仍旧和以前一样的态度，像对后辈一般，与唐崇寒暄了几句。
仇叔似乎也与周老太爷很熟络，还能说上几句玩笑话，到这里为止，一切都还正常。
但素问没料到，怎么这些人说着说着，等她反应过来，就变成了周老太爷跟周丽娘和顾婉儿一路，自己跟唐崇和仇叔一路这样的配置？
她突然被踢出周家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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