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偷偷和好
时间倒回一刻前,一行人聊着天,周丽娘母女下山寻了过来。
周老太爷因又提起让素问和顾婉儿留下游玩之事,仇叔便豪爽道:“这有何难,老太爷若是放心,让两个小姐跟我们走便是,到了晚间,我必然驾车把她们稳稳地送回去。”
他与唐崇名为主仆,却已相依为命多年,直如长辈一般,是以说话也随意些。
唐崇没有表示反对。
周老太爷道:“咱们两家十来年的交情了,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只是也太麻烦你们。”
周丽娘却道:“这样也好,我便跟父亲一起回家,让她们两姊妹在外头赏赏花看看景。”
眼看事情就要敲定下来,顾婉儿却突然提出:“糟糕,我下山时似乎扭了脚,这会子正有些走不动,要不然,还是跟外祖和母亲一起回家的好。”
素问便道:“既然你们都回,那我也……”
顾婉儿立刻道:“但表姐这不是好好的,就跟唐大哥多逛逛又有何妨?”
当时素问脑子没转过弯:“也对?”
于是就分成了现在的两路人马。
看着眼前只剩下仇叔和唐崇两人,她终于领悟,周老太爷和周丽娘这是还贼心不死呢?
又想到顾婉儿,素问抽了抽嘴角,有点怀疑她为了防自己抢李承业,在用尽洪荒之力撮合自己和男二,甚至主动放弃了跟男二的好感度戏份。
爱情的独占欲,真是比剧情之力还要强大。
素问抬头看看唐崇,这厮已经躲了她好一阵子,乍然面对面,竟觉得有点陌生。
至于仇叔,是只在记忆里见过的人物,他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眼角还有一道旧疤,笑的时候敦厚,不笑的时候严肃,但脊梁骨老而不弯,给人值得信赖之感。
面对着他,素问有点拘谨:“那,我们去哪?”
唐崇因道:“我正要去看望老师。仇叔,你且带问娘在山脚先找个地方歇息。”
这一句说出,素问忽然差点笑出来。
又出现了,这死活不肯直接跟自己说话的毛病。
比起跟仇叔在茶棚子里大眼瞪小眼,她促狭忽起,待要捉弄,遂道:“正好我还想和父亲多说几句话,不如就一起上去吧。仇叔腿脚不好,上下山伤着膝盖,找个地方歇着就是。”
仇叔扬了扬粗犷的眉毛,笑的时候疤也跟着笑:“那行,你们走山路,可别淘气崴了脚。”
唐崇蹙眉又展开,无奈而温和地看着他们两个,只好默许下来。
又或者只是找不到理由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上山,素问一路引他说话,看他还能躲哪去。
过了半晌午,再看到周邦贤及夫人的墓冢,祭品里又添了东西。
之前兴禄叔摆上的那些,已按照习俗收拾带走,但别人来祭,往往都不会收回,于是酒变成了三壶,竟还多了一盘烧鸡。
那就希望最近不要下雨淋了,因为倾城繁华之下,也有吃不饱的流民,也许就在这几天,会有饿极了的穷人来偷漏网之鱼的祭品吃。
唐崇打开食盒,摆了些精致的点心在两座墓前,又倒了一杯素酒,浇在黄土之上。
他伫立许久,身形如松,不曾哭天抢地,但无端让人觉得伤感。
素问在斜后方看着,忍不住想象一下,唐崇老家好像也不在这,刚刚他就是这样站在山顶,望着故乡的方向,为父母亲人浇一杯酒、撒一把撕裂的纸钱吗?
而她自己,便是想给过世的奶奶撒纸钱,甚至都不知故乡在哪个方向。
都回不去了吧。
素问失去了作弄的心思。
她开口:“说起来,你有没有亲眼见过我娘?她去得太早,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唐崇点头:“老师与师母伉俪情深,可惜我那时候也年幼,只记得她慈柔和善。”
往山下走的时候,唐崇突然主动开口:“问娘,此前不准许你行医,是老师生前的嘱咐。”
“什么?”素问脚下狠狠绊在一根突出的树根上,整个人向前扑去。
唐崇眼疾手快,来不及多想,急忙伸手拦在前面,将她接住。
袍袖一展,素问撞在一条有力的臂膀上,甚至能嗅到对方衣服上熟悉的药材苦香。
这味道在鼻尖一闪而逝,唐崇把她扶起,随即收回了手。
……还行,算有良心,至少没迂到为了男女大防,看着她摔个狗啃泥。
素问顾不得计较这些,追问:“这是为什么?”
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周老先生!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周邦贤,断不至于如此狭隘。
一个文人的风骨、性格和思想,即便他不在了,也总能留下许多痕迹和影子。
素问想起唐崇给过自己的那本《女科真言》,开篇即周邦贤的自序,其分前后两段。
前段是云,他因发妻早年病亡,自恨医术浅拙,故此后行医,刻意于女科,将多年经验记述,因此才得此书,后段则叹,自古以来,女医众多,却因大多不通文墨,不能著书立说,其术不能传承者多矣,因此主张让更多女子入学,接受文化教育。
这些明明是他还来不及实现的理想啊。
因此素问道:“是因为觉得我不够格,还是怎么?”
唐崇说道:“他想来只是担心你年纪尚小,心性不定,若所学非你所愿,因此移情易性,反是不妥。但如今看来,是老师多虑了,所以他今天见到你,一定欣慰得很。”
素问了然:“你便不说得这么委婉,我也听懂了,孔大夫倒也常说,‘驰骛之人,必无静气,不可学医’,莫非我爹其实怕我心浮气躁,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索性来个棒槌式施教?”
唐崇笑了:“快别钻牛角尖,你这样想,倒让我无话可说了。”
那倒不至于钻牛角尖。素问看着他的笑意,反倒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若只为如此,看来周邦贤了解自己的女儿,原来的周素问虽承家学,的确没有行医之心。
他正是明白这一点,宁可为女儿多置产业,在能力范围内为她择良人而嫁,也不肯放她这个半瓶醋莽撞走上这条路。既全了一个父亲的苦心,也全了一个医者的良心。
之前周老太爷百般泼凉水,孔龄之要磨一磨她的性子,这下倒都有了答案。
更重要的是,这人绷着这么久,怎么逗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突然就笑了?
素问搞不清他笑点在哪,但莫名地,也跟着开心起来。
两人打开话匣子,这么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一路走到山脚。
这些天来无形而来的龃龉,又无形地一扫而空,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找到仇叔的时候,他坐着歇脚的茶寮对面,立了三五个秋千架,一群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拥簇在那边,挨个上去荡着玩,你推我我推你,欢声笑语,脆如银铃。
她们荡秋千都是站着,其中有些很熟练的,发力技巧极好,上下翻飞,身形灵活,直如燕子入云,让底下的人看着都头晕目眩。
仇叔见素问眼里有羡慕之意,便道:“问娘何不也过去一起玩?”
素问回头,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又不认识她们,怪不好意思的。”
仇叔道:“这有什么!她们原也不是一起来的,小姐们在一处玩着玩着,不就认识了?”
素问:……什么叫“长辈有社交牛逼症,就觉得你也一样能行”啊。
最后还是死活不肯过去,只坐下一起吃茶,遥遥观望半天,感染一下她们的快乐。
郊外风景果然极好,没有空气污染的时代,晴空如洗,白云如练。放眼望去,堤柳含烟,绿茵掩映,水面澄清碧绿,画舫雕梁画凤。
结果就是,这天实在走得太累,素问跟着家人一大早起床,爬了两趟半山腰,又跟着仇叔和唐崇在湖边逛了半下午,到傍晚便撑不住,几乎动弹不得。
回城的路上,唐崇跟仇叔都坐在马车前头,把车厢单独让给素问。她被摇晃得打瞌睡,不知什么时候,再一睁眼,姿势已经变成侧躺,身上还盖了件大敞。
有点眼熟,好像就是今天唐崇穿的。
素问脑子都睡木了,揉揉眼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仇叔耳朵尖,回头朗声笑道:“问娘醒了?真可巧,再前面就到你们府上了。”
素问有点不好意思,忙道:“仇叔,唐大哥,到我家吃了饭再走吧。”
仇叔道:“不了,不跟你们假客气,但家里白天晒着书呢,怕晚上下露湿了,也不知道广白那小崽子知不知道收回来。”
这么两句话,金鱼巷子已经近在眼前。
仇叔把车停在门口,素问从后开的车门下来,绕到前头,把大敞还给唐崇,对两人道了谢,又问:“唐大哥,你明天来不来医馆上值?”
唐崇点头:“明天见。”
素问待要目送他们离开,仇叔却坚持说:“看你进了门,我们再走。”
这一日便过去了。
寒食并着清明属于一年中的大节,无论当朝官员还是平头百姓,泰半能得个几日假期。
但医馆这些场所不会停业,毕竟病家上门不分时候。
周氏医馆也安排着大夫伙计轮流上值。翌日一早,素问踏进大门,和往日一样跟大伙儿打过招呼。见众人说说笑笑,她便好奇凑上去:“有什么稀奇事,一大早就这么高兴?”
面相憨厚的伙计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好像是喜娘大夫在外头救了个富家老爷,他家昨天让人来送谢礼,拿了100贯钱来,还有两箱彩锦。因有些人今日才看到,问东西是谁的,这便聊起来了。”
“原来如此。”素问点头,“是哪家的老爷?”
伙计拍拍脑袋:“名字我没记住,只知道是个姓朱的员外。说是在酒楼吃饭的时候,被一颗花生米卡在嗓子眼,多亏喜娘在场,才帮他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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