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完美小孩
这边唐春刚看完,便有乾清宫内臣来寻,“皇上知道昭德宫遣人过来,正传召呢。”
唐春连忙端着一碗杨梅酒,轻手轻脚地跟着内臣走了进去。这时候见皇上,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出气筒。
殿内安静到几乎不闻呼吸声,内臣宫女都成了泥塑人,眼观鼻,鼻观口。皇上坐在书案后,以手支头,面容沉寂,十分平和地翻看着奏折,气质温和,唐春简直怀疑刚才是自己幻听。
她小心地捧着托盘跪下,“给皇上请安。”
感觉到有人把碗取走,手腕顿时轻松不少,然后听见皇上说,“起来吧。”
唐春麻利儿地站起来,老老实实的待着。
皇上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唐春答道:“是杨梅酒,娘娘命膳房新做的,可以防暑解热。”
皇上放下折子,揉了揉手腕,笑道:“她啊,就是操心太重。朕今日还未去昭德宫,贵妃午膳用了什么,吃的好不好?”
唐春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今儿胃口不错,午膳用了半碗饭,一碗鸽子汤,还用了些猪肉和素丸子,吃了几块绿豆糕。”
皇上耐心听着,末了点了点头,“这就好,近来天气热,入口的东西要仔细,叫贵妃不要贪凉伤身。”
他招手唐春上前,把一本折子撂到她面前,“你看看。”
皇上叫她看,看就看呗,唐春大着胆子拿起来打开,刚看第一眼她就知道是李荣给她看的那本内阁上书折子。
她轻咳两声,神情严肃地皱起眉头,跟头一回见似的逐字逐句地看。这其中还涉及西厂校尉沿河搜检巡查来往船只,包括官员官船。汪直这一查,扰得商人百姓不敢用船,有直接不来的,也有在中途把货物寄回的,长此以往,“以此货物不通,将来京师公私费用何以仰给?”
这句话杀伤力较大,涉及到吃饭问题。民以食为天,往来货物不通,那么京城将会供应不足,供应不足便容易出乱子。
眼睛左瞟右瞟,看完一遍后,唐春郑重地合上,放回书案上。
皇上说:“你整天到处跑,跟汪直也熟,你说说,以为如何?”
唐春斟酌着答道:“正因为我和汪直相熟,说出来的话恐怕有偏私之嫌。您也知道,我没读过几本书,大道理我不懂。”
她停了一下,继续道:“各位大臣们说的确实有恳切之处,您看重汪直,可他年纪小,做事需要人帮衬着。连奏折里都说汪直年幼未谙世事,做的几样错事都是身边的人鼓动的。他自然是忠心不二,但眼瞅着他得宠眼红的,想搭上西厂走门路的可不少,说起来之前的建宁指挥同知杨业不就是想贿赂西厂,结果反倒把自己关进大牢了么。”
“说到西厂用刑过密,我倒觉得这是汪直干得出来的事,他的脾性您再清楚不过,从小到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倒没见过谁敢欺负他的。若抓错了人,用错了刑,您该罚就罚,可不能手软。”
皇上被她逗乐了,“你这不是在公报私仇?说说吧,汪直哪儿得罪你了,要你撺掇着朕罚他?”
唐春一本正经,“他呀,得罪我的地方多了去了,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仗着自己聪明欺负人!天底下他最听皇上您的话,您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您开口罚他肯定比什么都管用。”
这话倒叫皇上沉默下来。可不是么,汪直是他一手栽培的,除了有一点点小毛病之外,简直是完美小孩。新官上任犯了一点儿错怎么了,一帮人就急哄哄地非把人赶下台不可?要罚也是他罚,那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算怎么回事儿啊。
唐春小心地揣摩皇上脸色,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奏折里还写了去年七月以后京城中有妖物出现伤人,必有应验,现在西厂成立如妖物一般惊扰人心,这是上天警示。”
她瞪大眼睛,“这就有些笑话了,我一个小女子都知道狐妖伤人说的是妖道李子龙,可那个李子龙已经伏法,还是汪直抓的人,怎么又扯上西厂了呢。东厂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西厂一出来上天示警,这也太巧了点儿。”
她小声嘀咕,“今年西厂才开呢,老天爷去年七月就示警也忒早了吧。”
皇上微微沉声,“你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没个规矩。”
他缓和了语气,“好了,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顾着贵妃。”
这边唐春出了乾清宫,她记着还要把东西送给太子,脚步不停地往慈庆宫去,脚下带风,嘴唇抿得紧紧的。
壁花试探着问:“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唐春点头,“内阁要罢西厂,撤汪直。”
壁花一听这消息,惊得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杨业的案子?”
唐春想也不想地便否定,“不是。”
她有些心烦意乱,按理说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杨业就让内阁逼皇上罢免西厂。她拍了拍自己脑袋,怎么想怎么不对,汪直圣劵正渥,都察院有王越,司礼监李荣也说得上话,不应该啊!
但另一方面看西厂刚成立不久,本就气候不足,又得罪了朝中一票人,内阁态度如此强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胡乱想着,不一会功夫就到了慈庆宫。左等右等,何鼎才匆匆忙忙从里头走出来,一边和身旁的小太监低语,一边拿帕子擦脸上的汗。
何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唐姑娘久等了,我替太子谢过贵妃娘娘好意,可巧太子正跟师傅学骑马,不在慈庆宫呢。”
唐春眼尖,瞥见他衣领和袖口还沾了些灰尘,平时他这样整洁的人,心里便更加疑惑,“太子上课你不跟着吗?太子还小,身边可不能离人。”
何鼎道:“唐姑娘放心,自然是有人跟着的,只是我奉命整理库房,这才留在慈庆宫里。”
唐春站起来,“既然如此,东西我就交给你了。”
何鼎一点头,旁边的小太监便弯着腰过来从壁花手里取过食盒。壁花递得急,那个小太监差点儿没拿住把杨梅酒洒了。何鼎登时沉下脸,低斥道:“怎么做的事!”
唐春少见何鼎疾言厉色,顺势眼风一扫,看见那个小太监肩膀一高一低,再往下看原是右腿有些坡,刚才接食盒时脚下没站稳罢了。
乾清宫内,
唐春走后,皇上才变了脸色,冷眼看着那一封奏折。
刚才唐春明贬暗褒,话里话外为汪直说话,甚至再扯出那桩不清不楚的杨业案。是啊,杨业案他本想将杨泰处斩,但最后到底是放他一马,留了他一条小命。即使如此,也难以让大臣们满意,这件事由西厂闹出来,气焰嚣张,那就直接关了西厂好了。
过了一会儿,怀恩和覃昌一块儿回来复命,“四位大人说内阁大臣们同心同意,罢免西厂的主意并无先后之分,都以为汪直行事有违祖宗家法,不除则人心不安,于国有害。万安等三位大人自皇上居青宫时便已侍奉在侧,至今二十余年仰赖天恩,如今看汪直为害,有损皇上清明,如何能坐视不理?他们让奴才转告,皇上惩处也好贬黜也好,绝不改变心意。”
皇帝垂目倚坐着,脸上是一贯的淡然神色,夕阳透过乾清宫的玻璃窗,落在脸上一片浅浅的朦胧阴影,肩上的金龙矫首奋髯,张牙舞爪。他手中一颗一颗拨弄着迦南香木手串,听着怀恩回报,越拨越快,越拨越快。偶尔抬起眼,目光在两个司礼监太监身上慢慢逡巡。
怀恩最后道:“皇上,四位大人皆为国家肱股之臣,言辞如此恳切,涕泪交加,西厂不关怕是难以安抚。
听完怀恩的话,皇上终于指尖一顿,掌心握着手串,他沉静道:“传朕的话,卿等所言良是。汪直坏事,朕实不知,今便革去西厂,散遣官校,卿等各安心办事。”
怀恩和覃昌俱是始料未及,惊愕脸色。皇上刚拿到奏折时还震怒有加,这么快一改态度,如此爽快地答应罢免西厂实在是出乎他们意料。
心中惴惴,但口中只好应答,“奴才遵旨。”
皇上盯着他们二人神色,道:“然,司礼监陈祖生与杨业串通勾结,即刻贬出宫去。”
未等他们反应,皇上反手将手串放在楠木桌案上,清晰的嗒得一声,怀恩和覃昌反射地抬起头来,可皇上背后的金漆雕龙屏风微微泛着刺目金光,叫人不敢逼视。
“退下吧。”
二人退出乾清宫后,怀恩问乾清宫的小内臣,“刚才可有人来过?”
小内臣答,“昭德宫唐春奉皇贵妃娘娘之命前来。”
怀恩问道:“可跟皇上说了什么?”
小内臣想了想,“皇上给她看了内阁的折子,问她有什么可说的。唐春说内阁大臣所言确有恳切之处,又说了些别的什么,把皇上逗笑了。奴才听得不真切,只记住了这些。”
怀恩皱眉思忖,“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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