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潇湘画卷
唐春路过承乾宫,看见皇上的仪仗在宫门外头,便知道皇上是来看邵宸妃呢。
她有时感叹皇帝这个位置真不是一般人干的,过个节起早贪黑,吃吃不好,喝喝不好,那么多仪式,等到开始吃饭都是半凉的菜。大臣来回敬酒,山呼万岁,皇上还得礼貌性地问候一声,谁谁家是不是刚娶媳妇儿了?谁谁谁家是不是该封世子了?谁谁谁谁是不是刚死了爹该儿子继承官位了?
互相问候完了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然后赶场子似的去仁寿宫赴宴,还得哄太后高兴。这中间居然还抽空来看了看邵宸妃,可见隆宠不衰啊。
人就长了一颗心,新欢旧爱实难两全。唐春无声地叹了口气,远远看了一眼便避开,自东华门出宫,拎着高丽参和两包粽子去看汪渠。还好皇上给汪直安排了个好住处,紧挨着皇城,简直就是,出门左转。
汪钰冷不丁看见她来了甚是吃惊,一边请她进去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唐春见他脸色发白,一看就是没睡好,便道:“我听汪直说汪老师傅病了。”她晃悠两下手里的东西,“这不过节吗,我顺道来看看他。”
汪钰笑道:“多谢,他病了有一段日子了,天天闷在屋里,有人来看他他肯定高兴。”
可不嘛,汪渠认识的人,要么还在宫里熬着,要么早死了化成灰,数来数去能见上面的也没几个大活人。
一进屋里就闻见一股汗味、药味混杂起来的味道,光线蒙昧,汪渠正恹恹地卧在炕上,穿着半旧发灰的薄衫,头发全顶到脑袋上,用一块汗巾束着,手里慢慢摇着一把大蒲扇。一见她来,眼睛一亮,哎呦一声忙支起身来,“唐姑娘来啦!”
唐春上前,“您歇着吧,我听汪直说您身子不舒服,特地来看看您。”
她把高丽参和粽子交给汪钰,“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您,这个高丽参叫汪钰改明儿炖了给您吃,或者取一点儿切成片含着,您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东西是蒸是炖您肯定比我清楚。”
汪渠有了点精神头,笑道:“这怎么说的,高丽参可是好东西,我这回是沾唐姑娘的福气才吃得上,我先跟您道声谢。”
汪钰在一旁看着,给唐春倒了杯茶,然后对汪老师傅说:“您跟唐春说会儿话,我先把东西收拾起来。”
汪渠连连摆手,“你去吧,别在我眼前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唐春看了汪钰一眼,汪钰无奈地笑了笑,拿着东西出去了。
唐春看他脸色发黄,眉眼耷拉着,一看就是身体出了毛病,好在精神不错,能说能笑,她道:“怎么了,您还不乐意汪钰在跟前伺候?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您一病汪钰就把手头的事扔下,天天照顾您,怎么您还把人往外赶呢?”
汪渠倚在枕上,咳了两声,笑道:“我知道他孝顺,可我一条腿进黄土的人了,生死由天,他在我跟前又有什么用呢。哪天我真一口气不来,死了也就死了,辗转这么多年,临了了还有人披麻戴孝,够本儿了。可汪钰不一样,汪大人看得上他,叫他做事,可他现在什么也不干,像什么话?”
唐春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有几分胸怀。人一病心里也跟着脆弱起来,伤春悲秋,多少父母都要把孩子拴在跟前照顾呢。连皇上有个咳嗽病痛,太子六七岁的小孩,还得眼巴巴地凑到乾清宫侍疾表孝心,宸妃还抱着皇四子在宫门口翘首问候一声。
唐春道:“您先顾着自己身子吧。现在西厂关了,连汪直都成了闲人一个,正好也让汪钰歇几天。”
汪渠点点头,叹道:“汪钰是个孝顺孩子,拴在我跟前实在是耽误了。我见识少,进宫后更是只干伺候人的活儿,大字不识几个,也不会养孩子,早知道就该让汪钰考个功名,日后也有着落。”
他说完便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当,连忙说:“唐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
唐春安抚道:“我明白,大家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考个功名自然是好,得人高看一眼。不过您也别担心,汪钰为人妥帖稳当,在锦衣卫前途一片光明呢。”
有了唐春这话,汪渠忙道:“若是如此那可太好了!我就他这一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只是对半路父子,可说句实在话,他在我心里不比亲生的差,我把他当亲儿子!我们爷俩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现在就盼着他有出息,别跟我似的无依无靠,离了我,他也就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了。”
唐春听了,若有所思,然后问道:“我知道汪钰是您捡回来的,您是怎么碰见他的呢?”
汪渠笑道:“缘分二字啊。他是好人家的孩子,南方人,家里开书坊的,乡里闹灾一家人往北边跑,等到了京城爹娘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小孩子。当时他还只十来岁年纪,在这片地方哪里有容身之地?他没地方去,就睡在汪大人家门口那个石狮子旁边,饿得半死不活还冻出病来,那叫一个可怜。”
“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见就是缘分,养着他花不了几个钱,就当是积德,便把他接进来,跟着我姓汪。”
汪钰送她回去时,唐春不经意地看了他两眼。可能是比汪直大几岁的缘故,汪钰显得沉稳可靠许多,身材高挑,面容清俊白瘦,像个温和的读书人,与汪直身上的狷狂完全相反。
“怎么,我阿爹跟你说什么了?”
汪钰一昧往前走着,冷不丁一问,倒把唐春吓了一跳。
“只是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汪钰轻笑,转过头来看她,“是不是又说当年怎么把我捡回来的?他总爱说这些,越活越回去。”
唐春点头,“他是心疼你。”
汪钰把她送出府,“多谢你今日来,对了,汪大人在宫里还好么?”
唐春顿感无语,汪钰真是朵汪直向阳花,天天为他鞍前马后就不说了,一日不见还要问他好不好。
她于是道:“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两个担心他还不如担心自己,他在宫里属螃蟹,横着走的,天塌下来都压不到他!”
听唐春这么说,汪钰眼前似乎又浮现汪直不可一世倨傲狷狂的模样,他轻咳一声,“是我多虑了,汪大人不是在乎身外之物的人,你也照顾好自己,宫里情形不一定比宫外好。”
唐春叹息,可不是么,宫里三百六十五日,日日不消停,现在她眼前就有一遭。
仁寿宫内,太子朱佑樘带头跪在地上,后面跪着近侍何鼎,一主一仆都是战战兢兢模样。皇上怀里抱着打扮成小老虎的皇四子朱佑杬,沉声质问太子,“你就是这么放纵手下人的?”
朱佑杬满脸稚气,脑门上还用雄黄写了一个“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太子瞧,一边啃自己的小手,好像在好奇太子哥哥为什么跪着。
唐春眼睛一闭,这差别对待太明显,皇上,你这样很容易给太子留下童年心理阴影的。
太后心疼孙子,看不下去了,先叫太子起来,替他分辩,“不就是幅画嘛,都是底下的人不好,做什么这么吓唬孩子,死物难道比活人更重要?今天还过节呢,你成心叫我不痛快是不是。”
太后一发话,皇上自然不再多说什么,但仍不满道:“他是太子,慈庆宫出了内贼他难道没有责任?说不定还被人哄得团团转!连宫女太监都管不住,还能做什么大事?”
皇上声音不大,也不算疾言厉色,但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掷地有声。太子本就害怕,听到皇上这么说,明摆着是对自己不满,差点儿又要跪下请罪。
太后忙搂着他,“乖孙”“宝贝”地哄了半天,然后说:“他才几岁,何鼎从他小时候就伺候他,难道还信不过?”说着,太后一双眼睛便往万贵妃身上瞟。
万贵妃自然不能当没事儿人,便出来说:“太后娘娘说的是,太子还小呢,每日勤奋读书,这些小事一时不察,以后多注意就是了。当务之急是先把东西找出来,东西是小,可若是出了内贼那可是大事。依我看,今儿太子就在仁寿宫跟着太后娘娘,或者随我去昭德宫住着,别惊着了孩子。”
其实这件事还要从万贵妃上次送给太子的潇湘图说起。那是南唐董源的画作,万贵妃本人对书画不感兴趣,便转手送给了太子。皇上知道这件事后,正好今天想起来,便要派人去慈庆宫取来一看。谁知何鼎脸色大变,立刻磕头请罪,声称那幅潇湘图现在不在慈庆宫内。
此话一出可让众人蒙了头,什么叫不在慈庆宫里?原来,何鼎上次整理慈庆宫库房时,突然发现万贵妃赠予的潇湘图没了踪迹,他本以为是放错了地方,一时没找到罢了。可等他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彻底傻眼,当时完完整整送进慈庆宫库房的潇湘图,没了!
太子还小,这件事告诉他只会让他徒增困扰,于是何鼎决定继续在慈庆宫内找,总归这东西不能长了腿儿自己跑了不是?没成想还没找着,皇上突发奇想要拿来看,苍了天了,这叫他从哪儿变出一幅潇湘图,只好当场请罪。
可惜皇上大怒之下还是牵扯到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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