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起承转合
长城不是说修就修的,最有名的秦始皇修长城,修死多少人,其中人力物力不可估量。
所以当余子俊向朝廷建议在陕西延安至甘肃庆阳修筑长城时,大臣们的第一反应是,嗯?花钱啊!能不修就不修吧。而且修长城要人吧,因为连年打仗,边境老百姓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你现在征民夫修长城,加重劳逸,你觉得他们能答应吗?
但余子俊相信,修长城是一劳永逸,就是因为这些州县和鞑靼之间没有高大的壁垒,才会让鞑靼骑兵说来就来,到处抢掠。
直到红盐池一战后,河套太平下来,成化帝终于支持余子俊延边修筑长城。
所以王越才有此一说,怪不得他愤愤不平,红盐池一战他应居首功,结果因为兵部尚书白圭压制而没怎么受到封赏。时任兵部员外郎张谨弹劾王越许宁等人贪功滥杀,还弹劾刘聚等人斩获贼人不多,余子俊没有亲自督阵。这算怎么回事儿啊?无论从战略上还是从战斗上,王越都担得起朝廷的重赏,结果闹了半天好处没有,还被人骂了一通。
王越正心里不舒服呢,被这么一弹劾,得,干脆称病还朝,换个不挨骂的去守边吧。
这次也一样,兵部尚书让余子俊当了,不管汪直和唐春怎么劝,王越坚持走自己的路,回头立马上奏折辞去十二团营提督一职。
成化帝看见他这封奏折,哭笑不得,向怀恩吐槽说:“王越这个臭脾气,十几年不改,怪不得没人愿意搭理他。”
怀恩笑笑:“王大人行事作风有自己的路子,独树一帜,见识不凡。可这样的人总容易招来争议,无法与旁人相容,惟有皇上海纳百川,慧眼识珠。若他泯于常人,皇上怕是也不会愿意重用他。”
成化帝道:“王越这样的人才,任何皇帝都不愿意错过。但他太聪明,太有能力,无论做什么都能压住别人一头,就会衬得别人太无能。他心思又灵活多变,战场上总能出奇制胜,为了赢甚至兵行险着,若赢自然是好事,可若是输那定是一败涂地。”
怀恩听出了成化帝的忧虑,说:“有您掌控全局,分调部署,虽王大人激进,但有抚宁侯朱永这样稳妥的老将协调,您大可放心。红盐池一战,那是多少年未见的胜仗啊。依臣看,王大人这样的人,越是在危急关头,越能显出英雄本色,克敌制胜。”
怀恩一番话稍稍安慰了成化帝,他提笔在奏折上回复王越,卿久在军旅,练达戎务,所辞不允。
朝堂上的动作并未影响到后宫,后宫中还是一派祥和景象。
六月下旬,宫中栀子花盛开,王皇后闲来无事,便邀万贵妃、邵宸妃和德嫔等人一起赏花。
皇后邀请,她们自然要去,没有后妃不给皇后面子的道理,就连邵宸妃怀着孕还带着四皇子朱佑杬一道过来了呢。
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几个女人齐聚一堂,热闹非凡。以皇后为首,她们在前面慢慢走着,身后光是身后跟着的宫人便有七八十人,捧帕子的,打扇子的,抱着朱佑杬的乳母,还有最后扛着撵车的内臣。
邵宸妃怀孕一月有余,左右都有一个宫女扶着,动作很是小心。
皇后看了略带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有身孕在身,还要照顾杬儿,应该在承乾宫好生休息才是,大热天的来回一趟实在是折腾你了。”
邵宸妃扶着腰,含笑道:“哪里有这么娇贵,皇后娘娘请我们来赏花,不嫌我们烦,哪里有不来的道理呢。太医说了虽然要注意休养,但也要走动才好,才走这几步路,不碍什么的。”
皇后点头,但目光仍时不时地扫过宸妃的肚子。
唐春扶着万贵妃,料想皇后心里定是不安。皇后没有生养过,只知道女子怀孕不易,头三个月还容易小产。但是请几位妃嫔赏花,总不能越过宸妃,皇后请不请和她来不来是两回事。当然,皇后派人去请的时候还是带了口谕,建议宸妃最好待在承乾宫养胎的,只是宸妃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一听就立马答应赴邀。
宸妃在皇上心尖上,外面日头毒,要是转了一圈儿她哪里不舒服,皇后可真是有嘴说不清。
她轻轻拉了一下万贵妃,万贵妃顺着皇后眼神看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道:“咱们走了有一会儿了,皇后娘娘累不累?前面有凉亭,不如我们去那里坐坐,吃茶赏花。”
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皇后笑道:“就如贵妃所说。”
皇后发话了,便有宫人一路通传,看守凉亭的宫人连忙准备起来,打扫干净,在凉亭里铺上软垫,备好茶果。
看着宸妃稳稳落座,皇后一颗心也悠悠晃了回去,命人去折栀子花来。坤宁宫的宫人甚至带着果酒和杯箸酒具,利索地把东西摆在竹桌上。皇后挑了一个海棠冻石蕉叶杯,宫人忙上来斟酒。
很快,宫人们捧着一簇盛开的栀子花回来,介绍说:“这虽是栀子花,却有个别名儿,叫玉荷花,花瓣大,香气浓,宫里头种的大多是这一种。”
皇后先挑了一朵,然后是万贵妃、宸妃和德嫔挑选。皇后轻嗅,满意笑道:“这香味好,浓而不腻。”
邵宸妃把花朵别在衣扣上,闻言笑道:“正是呢,我从前闻不得栀子花的味道,香是香,只是有些冲鼻子。可没想到怀孕后却喜欢起来,早就念叨着要来折花。”
皇后便说:“你若是喜欢,叫宫人每日都折一些放在承乾宫里。”
也就只有皇后能平心静气地这么说话,其他两个,万贵妃和德嫔都没了孩子,没兴趣和她讨论怀孕历程。
唐春接过话头,“宸妃娘娘,您若是喜欢,这栀子花不仅看着好看闻着香,还能吃呢。把栀子花切碎,和鸡蛋一起打匀,撒上葱花、姜丝炒熟,味道可好了。”
宸妃好奇,“还有这样的做法?”
唐春点头,“当然,好多花草都是能入药的。宫外的百姓们经常摘当季的花草做菜熬汤,只是宫里头娘娘身份尊贵,您现在又有孕,入口的东西要格外仔细。我这么一说,您听个有趣儿便是了。”
朱佑杬一路上被乳母抱着老实的很,一到凉亭里便开始闹腾起来,挣扎着要从乳母怀中出来。
万贵妃道:“把他放下来吧,杬儿是不是会走路了,让他自己玩一会儿。”
宸妃笑道:“是啊,最近刚开始学走路,每天闹腾得不得了。”
朱佑杬快一岁了,乳母便把他放在地上,从后面护着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朱佑杬自信地咧嘴一笑,摇摇晃晃地踏出一步,再一步。
“哎呦”,皇后先拍手笑了起来,“真不错,来,再走一步。”
朱佑杬仿佛感受到鼓励一般,又向前走了一步,结果没站稳往后一跌,差点摔了个屁股墩。他撇撇嘴,委屈地眨巴着眼睛看着皇后,这下把大家都逗笑了。
皇后亲自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喂水,哄他:“你怎么这么厉害呀,走得可真稳当,来跟娘娘说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朱佑杬似乎知道皇后在夸她,在皇后怀里啃着手笑,露出几颗小白牙。德嫔见此,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说:“小皇子可真聪明,他听得懂娘娘说什么呢。”
万贵妃正挑开竹帘向亭外看,听德嫔说这话,回头笑道:“我也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明,还有福气,能招来兄弟姐妹。你看宸妃不就又有身孕了?若这回宸妃生了个小皇子,杬儿多了个弟弟,承乾宫可就更热闹了。若是公主,那就是儿女双全。”
宸妃掩唇笑道:“儿女都好,若是女儿还更贴心,看王顺妃就知道了,仁和公主天天都粘着她,片刻离不开。”
皇后一听也是,便对德嫔说:“德嫔,你来抱抱他。你还没抱过杬儿吧。”
德嫔一愣,有些踌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皇后让乳母把朱佑杬抱给德嫔,德嫔怀里突然多了个孩子,她动作虽熟练,却紧张的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僵坐着。
还好朱佑杬不认生,眼睛滴溜溜地转,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德嫔胸前的朱红纽扣。纽扣做得精致,红中带紫,每一颗外面还镶了一圈小珍珠,很容易吸引幼儿的注意力,朱佑杬便伸手拽。宸妃微微皱眉,怕德嫔不高兴,准备拉开他的手,德嫔忙道:“不碍事,不碍事。”
她太久没感受到幼儿的体温了,总是在寻找母亲的眼睛,粉嫩的嘴唇,还有小小的手。她的脑中只有福宁在她怀里逐渐变得冰凉的记忆,德嫔的视线渐渐朦胧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正担心失态,忽而亭外有人说话。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太子。
太子走进来,宸妃和德嫔连忙站起来行礼,太子点了点头,然后对皇后和万贵妃说:“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万娘娘请安。”
皇后请他坐下,命人给他端上点心,和声问道:“太子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和慈庆宫可不近。”
太子说:“今日父皇要考我读书,我从乾清宫回来,看见娘娘仪仗在这里,便过来请安。”
皇后笑道:“那考得如何?”
太子答道:“父皇突然召人议事,让我明日再过去。”
皇后点了点头,安慰道:“皇上日理万机,国家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怕是哪里又是什么事需要与大臣商讨。考试并不着急,正好你今日回去再温习一遍,明日定能答得更好。”
太子认真听着,然后说:“是,我记下了,多谢娘娘。”
见太子的眼睛看向四皇子,皇后笑道:“这是你弟弟佑杬。”
德嫔忙抱着朱佑杬走上前来。
太子好奇地看了看他,微笑道:“好像比上次见时又长大了些。”
德嫔笑道:“太子说的是,小娃娃都是一天一个模样。”
太子伸手拿起一块雕成芙蓉花的黍米糕,递到朱佑杬嘴边,“弟弟吃。”
宸妃倏地变了脸色,阻止道:“太子,四皇子还不能吃这个。”
太子惊讶地看了宸妃一眼,又看看懵懵懂懂的朱佑杬,缩回手,只说:“我知道了。”
唐春端起一碟红豆糕,俯身递给太子,温声道:“太子瞧,黍米糕太黏,四皇子咽不下去的,不如赏给我吧。您可以给皇四子尝尝红豆糕,掰碎了就行。”
她伸出手,太子便把手中的黍米糕放在她手心,有些犹豫地看着那碟红豆糕。
皇后不赞同地看了宸妃一眼,然后对太子道:“是啊太子,四皇子牙还没长齐,嚼不动东西。”
她问宸妃:“佑杬能吃红豆糕吗?”
宸妃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立刻柔了声音,“是,红豆糕不碍的。”
太子便照唐春说的捏了一点点红豆糕,凑到朱佑杬嘴边。红豆糕做的松散,一捏就碎,朱佑杬万事不懂,来者不拒,就着手把红豆糕渣吃了。
太子这才笑出来。
天气太热,太子没有就待便回去了,她们也各自散开。德嫔恋恋不舍地把朱佑杬交给乳母,她看着朱佑杬的脸蛋,喃喃地说:“四皇子可真好看。”
乳母只当她说好听话,便把朱佑杬抱走了。
万贵妃路过她身旁,淡淡地说了一句,“眼馋别人的有什么用,你还年轻,又不是生不出。”
德嫔愣怔地看着万贵妃,一时默然。
乾清宫内,成化帝正在看一本奏折,神色淡淡的。
这是监察御史戴缙的上奏。
戴缙在奏折中提到,近年来天灾不断,皇上便命两京臣子同加修省。一般来说,天灾都是上天警示,而君臣就要修省自身来回应天意。但皇上严加训斥后,听进去的臣子却没几个,没听说哪个大臣推荐贤才,也没听说谁揭发了不法之事把害群之马踢走,也没人革除国家弊病。皇上训了和没训一样,大臣们该干嘛干嘛。
之前还有汪直敢抓杨业这样的奸人,顺带还抓了高崇和王应奎这样的贪赃枉法之徒,蒙冤受屈的人也被汪直放了。可惜汪直身边的韦瑛狗仗人势,行事张狂,最后皇上只能应群臣之请把西厂关门。
虽然汪直无辜,虽然皇上明知汪直无辜还是把西厂关了,但从中他看到了皇上从谏如流的品质,非常贤德啊!
既然皇上这么乐意听从劝谏,那么现在可否命两京吏部、都察院和科道官仿照成化四年那样考察在外镇守的侯、伯,都督这些人呢?也让这群人说说自己这些年有没有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反省一下,让他们知道皇上并不打算放过贪污怠政的官吏。
除此之外,顺天府、永平府、河间府、保定府这四个属于北直隶的地方,徭役繁重,老百姓都快过不下去了,能不能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免除掉,以解百姓之困苦。
再加上近年来御史似乎总是被下大狱,没有御史,那么很多人就开始豪横起来了呀。远的不说,就说之前的黄赐之弟黄宾一事,这些大太监借着权势授予家人官职。要是真的家人也就罢了,甚至不知道从哪个疙瘩角跑出来的无名氏,跟这些人勾结也能混个官儿当当,真是岂有此理!
针对这种情况,就应该请锦衣卫严查严治!
再说汪直,就他上任这段时间,除了受韦瑛影响外,他做的事情都很公道,足以服人啊。之前听说皇宫闹贼,太子丢东西了,不也是汪直把内贼抓出来的吗,说明他还是很有能力的。东厂缉查这么长时间,声势挺大,但到现在什么都没找着。
成化帝看完,把奏折合上。不得不说,这个戴缙上的奏折,很合他的心意。
他虽无奈之下关了西厂,但从没有放弃复开西厂的念头。他年轻时培养过不少看似聪明机灵的小内臣,小时聪明,大必未佳。但汪直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并且越来越出色。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当然不能因为大臣阻挠就轻易放弃。
项忠已经获罪,下一步就是复开西厂,戴缙恰好递过来这个台阶。他在奏折里陈列这么多条国家弊病,简直是在说,朝廷非常需要西厂啊!
成化十三年六月,距离六部联合罢西厂刚刚过去一个月,皇上便宣布重开西厂,依旧任命汪直为西厂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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