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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太平永昌


是夜,长安街上一片宁静,家家户户都在沉睡之中,唯有打更人敲着梆子,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平安无事,天下太平——”

        更深露重,一处阔气府宅内,正有一人站在窗前,桌上静静燃着一盏油灯,昏黄暗淡。他侧耳倾听遥遥传来的打更声,默然无语。

        此人正是内阁首辅商辂,他头发花白稀疏,穿着一袭鸦青长衫,虽然努力挺直肩膀,但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着。他看向窗外,眼睛里是少有的浑浊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连风声也听不见了,商辂才轻轻叹了口气。

        却从角落里听见一声,“祖父,您怎么了?”

        商辂惊讶地看过去,门口探出一个梳着两个小髻的女娃,六七岁的样子,正好奇地盯着他,是他的小孙女商昭。

        他招了招手,示意商昭过来,皱眉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爹娘呢?”

        商昭撇嘴,“明天爹娘要带我去游园,可是爹爹突然说明天要去翰林讲学,去不了了。他们又起了争执,没有人管我,我才偷偷跑了出来。”

        商辂闻言,脸色更难看了,挟了点怒气,说:“不必管他们,今夜你在祖父这里睡吧。下次他们若再当着你的面吵架,告诉他们,祖父把他们全部赶出家门,到长安大街上吵个痛快再回来!”

        不知道他的这对儿子儿媳是有什么毛病,大半夜吵架,连小女儿跑出来都不知道。

        商昭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顺着商辂的视线看向窗外,“祖父,您在看什么呀?”

        商辂把她抱起来,指着天上,繁星点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商昭答道:“是月亮。祖父,今天的月亮和昨天的月亮有什么不一样吗?”

        商辂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一直如此,只是看月的人有不同罢了。”

        商昭看看月亮,看看祖父,“那您又为何叹气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虽然在不同的地方,看月的人不同,但我们还能看到同一个月亮,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开一样,这不应当是好事吗?”

        商辂听她童言,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你说的很对。祖父只是叹,明月未变,人却变老了。岁月荣华,转眼而过,都是留不住的东西。”

        商昭不懂,头靠在商辂肩头,轻轻打了个呵欠,满眼泪花。

        商辂忽然说:“明日游园,你父亲事忙,祖父与你们同去好不好?”

        商昭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可是您太忙了,没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啊。”

        商辂轻轻摇着胳膊,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声道:“明日之后,便再也不会忙了。太晚了,睡吧。”

        商昭嗯了一声,眼睛慢慢闭上,不知不觉在祖父怀中睡了过去。

        商昭沉沉睡着,而商辂却根本没有困意。窗外明月皎皎,一如他当年进京赶考时的晚上那样明亮,几十年一晃而过,如今他已年迈,不再被需要了。

        他一生浮沉,两进内阁,经历三代帝王,现在大明江山交在了更值得托付的人的手上,似乎一切光明。一道奏折,指明了圣心所向。而他,或者他们,存在的太久,便成了阻碍。

        是他糊涂了。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商辂看见儿子商良臣那里的仆人在书房门口探看,估计是在找商昭,便把商昭交给仆人,面有厉色,“把她送回良臣那儿吧。传我的话,他们夫妻若再敢当着昭儿的面争执,两个人一起离开家门,儿女也不要再养了。今日昭儿是跑到了这里,若是有一个意外,我看他们有何脸面为人父母!”

        商辂疾言厉色,把仆人们吓得不轻,连忙把商昭接过来带回去。

        他目送商昭离开后,一个人转回书房内,盯着灯烛沉思半晌,终于提起笔来,写到:老臣商辂,自正统十年……

        次日,乾清宫内。

        成化帝看完奏折,手压在奏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他对商辂道:“你从成化三年起就在朕身边辅佐,至今已经十年了。历练老成,朕甚是倚重信任。若你乞休,朕去哪里能找到如你一般的内阁首辅呢?”

        商辂听了,不知心中是喜是悲,苦笑一声,只得道:“臣有幸承蒙圣恩,自平民再入内阁,已有十年之久。这十年里,臣看着皇上立太子、平内乱、击女真,抗蒙古,圣德昭昭,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际,而臣已经年老体衰,尤其是今年以来,愈发感到疲惫,实在是难当大任了。”

        成化帝见他情真恳切,只好应允。

        成化帝问:“你是朕的老师,现在你要乞休回乡,以后朕再无老师在身边,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朕吗?”

        商辂含笑摇头,“臣入内阁时,曾向皇上提了八条建议,勤学、纳谏、储将、防边、省冗官、设社仓、尊崇,广造士法。这八条皇上都做到了,臣实感欣慰,皇上青出于蓝,胜臣百倍千倍,臣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教皇上了。”

        他接着却说:“臣还有一事欲奏,请皇上莫要怪罪。”

        成化帝颔首,“你但说无妨。”

        商辂拱手,“臣知道太监汪直深得皇上信任,臣并不是说他不好,只是汪直年纪尚小,未谙世事,做事全凭自己好恶。且行事风格激进,妄自尊大,难以与旁人相容。皇上重用他,也要提防他有一天会闯出大祸。”

        不等成化帝回答,他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臣言尽于此!”

        成化帝听他一席话,眸光微动,慢慢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说:“朕记住了。”

        成化帝看着这位自己重用十年的老臣慢慢退出乾清宫,步履蹒跚,然后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帘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深信商辂的能力,才会将他起复,又在成化四年顶住御史对商辂的弹劾,坚持任用他。

        这十年,商辂是他的臣子,亦如他的长辈,能在政事上给予他正确的建议,把自己的经验倾囊而出,也能在他犹豫不决时坚持支持他的决定。

        这是他最艰难的十年,也是他们君臣最融洽的十年。

        可已经十年了,他治理国家不能一成不变,一切都需要更合适的人。辞旧迎新,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商辂离开乾清宫后,万安和刘吉得到消息,立马赶过来,在宫门前拦住他。

        刘吉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张口便问:“商大人果真要乞休?”

        商辂面色不改,点了点头,“皇上已经应允了。”

        万安一拍大腿,“您为何不与我们商量?这个时候您走了,我们独木难支,如何能和西厂抗衡?复开西厂,只怕汪直气焰更甚啊!有一难有二,我看西厂是再难罢免了!”

        商辂淡淡地说:“万大人不必着急。我走后,吏部尚书与首辅之位便空缺,内阁之中唯你耳。以后要做什么由你决断便是。”

        万安一听,连忙恭听,“请商大人赐教。”

        商辂说:“我没什么可以赐教的。遇事不决时,听命于皇上便是,或与怀恩商议。你要明白,你我生死荣辱,皆系皇上一人。汪直也是如此。”

        万安听了,默默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刘吉还想要再说什么,商辂抬手止住,笑道:“刘大人,我年纪大了,处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蛾投烛,羝羊触潘,如何安乐?”

        说罢,他摇了摇头,最后看了一眼紫禁城,乘轿离开。

        唐春掰着指头算算,西厂从关门到复开,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月,她说:“我就说你很快要官复原职,果真如此,我这回没说错吧!”

        汪直看不惯她那嘚瑟样,只拂了拂宽大的衣袖,深藏功与名,说:“勉勉强强吧。”

        唐春说:“这回你得谢谢戴缙,他这道奏折,写得好不如写得巧,正好给了你重开西厂的机会。”

        汪直拿起茶盏,轻轻吹气,一张白嫩嫩的脸蒸在热气里看不清楚,“皇上也没有亏待他,不是让他做尚宝少卿了么。”

        唐春嗤笑,“那你可就不懂了,戴大人意在都御史之位,尚宝少卿嘛,还差了点意思。”

        尚宝少卿,从五品官,就是在尚宝司当差,管理玉玺,印章和百官的牙牌,但他们并不是掌管印玺的人。每当用到印章宝玺时,需要尚宝司的人拿着揭帖到十二监尚宝监,得到应允后,尚宝监太监领着他们去六局一司的尚宝司那里领取印玺,用完之后还要归还。看来看去,都不是什么有太大实权的活儿。

        汪直轻笑,饶有兴趣地说:“都御史?就算是佥都御史,也是正四品官,他想从正七品连升三级到正四品,把他写的这封奏折想的太重要了些。”

        “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皇上本来就有此打算,他不过是看准机会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罢了,真计较起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干多少事领多少赏,一口吃太多,吐得也快。”

        唐春撇嘴,“你无所谓赏罚那是因为皇上根本没罚过你!戴缙十年未升迁,这次得到机会心急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写这道折子是给自己挣机会了,不过也树敌颇多啊。”

        凡是有利有弊,戴缙为前途一搏,通过这道奏折在皇上面前露脸,也卖了汪直一个人情。可是替西厂出头,便意味着站到许多人的对立面,从此被打上依附太监的标记,为文官不齿啊。

        “西厂复开,你待如何?”

        这是唐春好奇的地方。这场较量,终究是成化帝赢了,以退为进,对于文官的反扑则会更厉害。

        汪直盯着杯中飘浮的茶叶,眉目间透着坚定,“治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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