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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君君臣臣


不知李孜省如何和成化帝说的,这桩婚事莫名其妙地耽搁下来,无人再提起。尚铭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吧,别再给他添乱了,他还想保住头顶的乌纱帽呢。

        不料有一日,尚铭正在御前侍奉时,忽然听成化帝道:“近来大臣们对传奉官颇有微词,说他们不尊礼法,生活奢侈,有这么回事儿吗?”

        尚铭躬着腰答道:“传奉官大多都是手艺人出身,不如百官们读书多,见识广,行事上是有些欠妥,论规矩道理自然是不如为官做宰的大人们了。他们是皇上提拔的,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岂不是丢了您的脸,我这就去提点他们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事,别伤了和百官们的和气。”

        成化帝嗯了一声,说:“他们出身贫贱,也许有心术不正,鱼目混珠的掺在传奉官里头,你是东厂提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别叫他们吵得朕头疼。”

        尚铭心中咯噔一下,直呼不妙,口中却恭敬应下,“是是是,臣这就去办,保准儿不误了皇上的事。”

        他走在乾清宫廊下,思前想后,觉得皇上这是话里有话,点他呢。皇上八成是对李孜省起了疑心了!

        也是,李孜省百般求来的恩典,临到头竟撒手不要了,谁不觉得有鬼?皇上明面上不说,心里指定觉得李孜省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敢再要这份恩典了。

        哎呦这可不妙了。李孜省事小,传奉官事大。皇上喜欢用传奉官为他办事,若是叫御史们抓住了李孜省这个把柄,影响皇上任命传奉官,皇上定是饶不了他!

        尚铭等不及了,一撩袍子,快步向宫外走去。

        又过了半个月,尚铭颤巍巍地把一封红色婚书呈到御案上。

        他低着头,“臣命人到李孜省老家江西南昌查探,发现他三十多年前就已娶妻生子,后来游走四方,家里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现在他妻子儿子尚在人世。”

        成化帝手指捻起那纸婚书,片刻后冷哼一声,将婚书扔回到尚铭脚边,“下去罢。”

        尚铭不敢多言,连忙揣起婚书退出乾清宫。

        第二日,便听说李孜省被连贬两级,由左通政降为左参议。李孜省失去圣宠,而另一个僧人继晓粉墨登场,成为宫中新的宠臣。

        既然婚事不再,裴司籍也顺理成章地‘出关’了,她将抄好的佛经交给唐春,而唐春又把佛经送到真觉寺,供奉在佛前。

        真觉寺似乎真的很灵验,六月底,邵宸妃再次生下一子,名为朱祐枟。至此,邵妃膝下已有三个儿子,荣宠不衰。

        连万贵妃都感叹,“好福气啊,真是前世修来的儿女缘分。”

        在大同安阳县的一个小山村,余梁顺着地址找到了赵恺的家。

        山脚下一个屋子,炊烟袅袅,外面用低矮的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门前拴着一只精瘦的大黄狗正趴着晒太阳,里面种着菜,几只鸡咕咕叫,爪子踩着地走来走去。站在房子外面,余梁就闻见了一股饭香。

        大黄狗一撩眼皮,看见是陌生男人,一抖擞站起来,压低身子冲他汪汪大叫,呲起牙。

        叫声吵到了屋里的主人,余梁听见吱呀一声,里面的门开了,一个女人急匆匆走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怎么了怎么了!”

        她看见余梁,站定脚步,警惕地上下打量他。

        余梁抱拳,“请问是不是赵恺的家?我是他军中的兄弟,余梁。”

        那女人眼睛一亮,连忙给他开门,“是,是赵恺的家,我是他的娘子顾二娘。快请进。”

        余梁跟着她进去,听她招呼,“爹娘,赵恺托人来家里了。”

        只见一个老丈扶着一个婆婆晃悠悠地从里屋走出来,那婆婆手中还拄着木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声,一边左右询问:“是不是恺儿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顾二娘解释说:“我婆婆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了。”

        她扶着婆婆,说:“娘,不是赵恺,是他军中的兄弟来看咱们了。”

        余梁看着一家三口站在他面前,有老有少,都面露期盼地看着他,他脸上肌肉僵硬,喉结一滚,胸口闷闷发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仓皇躲开他们的目光,只能咚得一声跪了下去,尘土轻扬扬地飞起。

        赵恺的娘看不见,还在问:“什么声音,这是怎么了?”

        赵恺他爹也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站着。只有顾二娘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整个人一抖,退后了一步。

        她嘴唇哆嗦几下,慌张地看了公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余兄弟怎么知道我家婆刚过完大寿,这么大的礼,我们可受不起,快起来快起来。”

        余梁往墙上一瞥,见墙上果然贴着红色的‘寿’字,还没摘下,他脸色转而煞白,“我……”

        顾二娘撒开婆婆的手,上前拉扯余梁的手臂,说:“赵恺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们么,他也真是的,明知爹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余梁见两个老人家身子佝偻着,嗫嚅了两下,不知怎么地,他顺着顾二娘的话说:“是,赵恺没有假,最近回不来家。他说他娘要过大寿,托我回家看看,替他磕个头。”

        他还跪在地上,说罢,重重地给赵恺爹娘磕了一个头,然后从怀里掏出鼓鼓囊囊的一袋银钱交给顾二娘,“这是赵恺的俸禄,还有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赵恺的爹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太多了,赵恺一个当兵的,哪儿来这么多俸禄,收回去吧。”

        “不不不,这是赵恺嘱咐我的,你们一定要收下。”这钱袋子在余梁手里仿佛烫手地很,立马抛到顾二娘手里。

        顾二娘接了过去,对爹娘说:“既然是余兄弟的心意,咱们就收下吧,娘的眼睛不好,还要看病抓药呢。”

        然后对余梁说:“我替赵恺谢谢余兄弟。”

        余梁哪禁得起她这声谢,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羞愧地抬不起头。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敢看他们一家人,拱手道:“我还有事要回去,这就走了,两位老人家福寿安康,多多保重。”

        赵恺爹娘一再挽留,想让他留下吃顿晚饭。余梁哪里敢待,推脱说军中还要事要办,不敢耽误。

        顾二娘双手拍了拍围裙,“爹,娘,你们歇着,我去送送余兄弟。”

        “哎,好。”

        送到院外,余梁转过身来,他下定决心,咬咬牙,“我……”

        顾二娘仓促地接过话头,“别,别说了。赵恺好不好,叫他别担心我们,我们在家都好好儿的,等他回来。”

        她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识字,你叫他写信回家吧,写信,写信就行。”

        说罢,她不给余梁说话的机会,急匆匆地转身回去了,进门前慌忙看了一眼余梁,眼中似乎有泪光闪过。

        余梁站在原地,许久,才无力地垂下头,泪水从眼眶里一滴一滴砸到泥地里,很快消失不见。

        到了成化十七年十二月,成化帝召回京营官兵,命王越和汪直一同镇守大同。

        寒风凛冽,汪直与王越送回京营将士,两人系着披风,坐立在马上,看将士们离开大同府,往京师方向行进。

        他们回程,雪粒子簌簌打在脸上,汪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发为胡笳吹作雪,心经烽火炼成丹。你这首诗确实是好诗。”

        王越神色奇异地打量他,笑道:“怎么,汪大人也有伤春悲秋的一天?”

        汪直道:“我想起小时候在宫里跟着皇上穿胡服,拿着把刀练武,也梦想着边塞风光,自己能建功立业,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可如今真到了镇守边关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铁衣霜露重,战马岁年深。”

        王越见汪直一手攥着马缰,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面色冷硬沉郁。忽然想到初开西厂时,他们在京中把酒言欢,汪直更是一掷千金,赠他六只成化五彩杯,那时他神采飞扬,还是个不识愁苦的少年。

        不过那已经是成化十三年的事了,成化十四年汪直赴边,至今已有四年。现在他也能说出‘铁衣霜露重,战马岁年深’这样的话了。

        他们俩挨得近,王越还能伸出手来拍怕他的肩膀,“怎么,京中的事叫你很为难吧。”

        汪直不在北京,西厂群龙无首,虽然汪钰能代替他执掌西厂,又有唐春协助。但许多事汪钰不敢办,唐春无法出面,现在又是东风压倒西风,东厂一家独大了。

        他为皇上镇守宣府大同,久在边塞,朝中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一定明里暗里给他上眼药吧。而他们君臣之间是否还一如既往,毫无芥蒂?

        见汪直沉默不言,王越安慰道:“这些人都是皇上肱骨之臣,自比香草美人,他们站在礼法高地上,口诛笔伐,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现在正好避其锋芒,安心待在大同吧。”

        汪直冷冷一哂,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轻嘲,“你们这些文官自诩是大明的顶梁柱,有风骨,更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声名。那宦官呢,就没有风骨吗?”

        前有郑和、怀恩,他们是太监宦官,而他汪直兴许史书上没什么好话留给他,但他也有一腔报国之志,也有战死沙场的勇气。他不比谁低贱。

        王越听了这声质问,先是一震,而后朗声大笑,惹得后面的将士们向他们看过来。

        王越大笑,“什么你们我们,你我有什么分别,文武百官和阉人又有什么分别?不都是钻营取巧,弹唱卖笑,你方唱罢我登场么。这朝中只有三种人,想要钱的,想要权的,想干实事的,这三种人又有千百种面孔,浑身上下使不尽的手段。正直清廉如何,奴颜婢膝又如何,风骨算什么?都是做臣子的,在皇上跟前都一个样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看怀恩,他虽是司礼监太监,却如同文臣一样仗节死义,内阁看他如看亲人一般哪。而待你,恨不得扒皮抽筋。”

        王越此人,与汪直一样都是游走在文武百官间的‘怪胎’,不招人待见。说他是文臣,却又被文官集团排挤,说是武将,却看起来名不正言不顺。与他曾经交好的保国公朱永、内阁大臣刘珝,都与他翻脸反目,阴差阳错地,他和汪直这个小少年竟成了忘年交。

        他们说的是风骨,是利益,归根到底说的是皇权这柄利器。

        汪直勒紧缰绳,“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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