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意弄人
关于此次宣府告急，虽然明军获胜，但汪直洋洋洒洒一篇奏折，上上下下弹劾了个遍。
他骂道：“宣府西路有贼虏千人入境杀掠，而参将孙素不战而败，闭城不应，毫无作为，治罪！”
“守边指挥武勇、蔡升，千户顾永等人在宣府西路的新开口堡延误战机，治罪！”
“参将吴俨，少监雀荣临阵脱逃，乘健马沿山北遁稍折而东匿于边墩，致使部下士卒溃围而出，死伤过半，治罪！”
“而明知吴俨等人被困，游击将军刘宁逗留不前，不肯支援，全凭指挥张澄率兵救援，刘宁误了大事，狠狠治罪！”
他这一骂，把宣府上下狠狠骂了个遍。以往驻守官兵都不愿正面迎击蒙古人，因为他们知道蒙古贼人只是想打劫，并不想玩命儿。巧了，他们也不愿意拼命，芝麻大点的事儿，何必弄的头破血流呢。
这番景象，落在汪直眼中就像长了刺一样，扎得他生气上火。于是借此机会严辞弹劾一通，给他们涨涨教训，该治罪的治罪，该滚蛋的滚蛋。
一时间，宣府兵将人人自危，尤其是平时混日子捞赏赐的人，更是不敢抛头露面，唯恐碰见了汪直。
而这边西厂派去江西的校尉已经赶回京城，向唐春和汪钰回禀消息，他将一纸婚书放在桌上。
唐春拿起一看，不由得大怒，“什么，李孜省在江西成过亲了！好不要脸！都有老婆了还想着再当一回新郎官儿，娶一回美娇妻，我呸！”
那校尉道：“不仅有老婆，还有个二三十岁的儿，他儿子都快娶亲了。”
唐春一想到李孜省还打过她的主意，心中作呕，冷笑道：“真是蝙蝠身上插鸡毛，他算什么鸟，算盘珠子打得我在西厂都听见了。”
她又问：“那他的妻儿知道这回事儿吗，他老爹已经在京城里飞黄腾达了？”
校尉摇头，“不知，李孜省很多年前就不在老家了，四处游走，只是托人寄银钱回家。周围的人都说他神出鬼没，没见过他几面，都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唐春拿起婚书，挑了挑眉，“那这婚书你是怎么拿到的？”
校尉腼腆地笑了笑，“我偷的。”
汪钰在一边沉着道：“此事我们要上报给皇上，他这是欺君罔上。等皇上的圣旨一下，若他在江西有家室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到时候他的妻子死路一条不说，让皇上的颜面往哪儿搁。”
唐春的指尖一点一点敲着桌子，思忖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尚府内，尚铭顺者下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遥遥看见一人站在自己花园里，怡然自得的样子。尚铭努努嘴，“下去吧。”
他收拾好神色，换了副笑脸，才笑呵呵地迎上去。
“哎呦呦，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我说今早花园里的花儿怎么都开了呢，真是奇了怪了，原来是知道您要来呀。”
唐春转过身来，见尚铭正快步走来，他穿着茶色云锦直裰，花白的头发用玉簪束起，挽在头顶上，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家居翁。可是仔细一看，他那衣裳上绣着金玉满堂纹样，还是低调的暗纹，一走一动间在光影折射下宛若水波轻拂。
她听到尚铭如此说，忍俊不禁，“尚公，您可太客气了，家里的花儿都知道笑脸迎人哪。”
她环顾四周，尚宅占了半条街的地方，宅院深深，里面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连这后花园都不比宫里的差，可谓是穷奢极欲。
再一看，一处楼阁楹联上写着：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唐春意有所指道：“好诗呀，尚公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
尚铭仍笑着，一边与唐春走过玉阶回廊，一边说：“那当然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嘛。”
唐春心里想，诗是好诗，可惜寓意不好。她颔首笑道：“那我来找尚公真是找对人了。”
尚铭心中微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哦？怎么说？”
唐春叹息道：“眼下有一桩火烧眉毛的要紧事，说小不小，说大那可是真要出人命。我这心里啊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尚铭不由得好奇，“是什么事？”
唐春瞪大眼睛，故作惊诧，“这么大的事，尚公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尚铭一怔，眼珠转了转，脑子里把最近的事儿快速想了一遍，好像真没什么大事啊！
他这回是真被勾起来了，“我说唐春，别吊着我这个老人家了，我可真不知道。”
唐春压低声音，“尚公可知，前两月宫里的李真人求皇上赐婚，要的是尚仪局的裴司籍。”
尚铭点点头，也跟着压低声音，在自己家里做贼似的和唐春窃窃私语，“我知道。”
娶个亲，这有什么的？
唐春道：“李真人这是要坑死你啊！我最近才得知，李孜省在老家几十年前就成过亲，有正儿八经的家室，他儿子和裴司籍差不多大，都快娶亲了！”
“啊？”尚铭一惊，冷不丁听到这消息，他也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唐春抿了抿唇，“千真万确的事。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想想，哪天他家里的老妻儿子知道了这事儿，闹到京中告御状，这是把皇上的脸面往脚底下踩啊，咱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尚铭听着，脸色已然阴沉下来，他知道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唐春不会拿出来说。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皇上给一个有明媒正娶夫人的男人赐婚，这叫什么事儿，这不是要把人家原配夫人逼死吗！传将出去，那皇上成什么人了？
到时候裴司籍已经嫁过去了，六局女官颜面何存？
尚铭再一琢磨，皇上丢了面子，他作为东厂提督跑得了？皇上不会有错，李孜省有罪，但更有罪的是他尚铭！
东厂这么多人干什么吃的，他作为天子耳目，竟然连新郎官是不是单身汉都不知道。
出了这种丑事，皇上怪他。那六局怨谁，能怨皇上吗，肯定不能啊！她们只能恨他这个东厂提督不顶用，他可不愿意和六局那帮女人结仇啊。
合着黑锅都是他一个人背。
思及此处，尚铭不由得沉沉叹气，竟有些哀愁的意味。他看了一眼唐春，埋怨道：“我就知道你啊，无事不登三宝殿。”
唐春却笑：“我是看不得您被人蒙在鼓里，当傻子耍呢。这事儿说到底跟我也没关系，便是皇上真跌了面子，李孜省原配夫人被逼死了，裴司籍一根绳子吊死了，与我有什么干系。别人都说东西两厂不和睦，可我知道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若现在不知会您一声，谁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事儿呢？”
尚铭道：“得了，我这就去向皇上请罪，大不了被皇上削一顿。我这把老骨头了，本来也没几天活头了。”
他虽这么说，脚底却扎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瞟着唐春。
唐春笑道：“尚公这是等我呢？”
尚铭哎呦一声，“我的唐姑娘，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主意多。我刚得了一堆玉石，好看得很，回头你随便去挑。”
唐春便一笑。
道观内，李孜省正在三清像前焚香祷告，忽然听得徒弟来报，说东厂提督尚铭求见。他微微蹙眉，立刻说：“请。”
等尚铭进来，李孜省披着云箓法衣，在道童的搀扶下微微福身，“小道正为皇上诵经祈福，有失远迎，尚大人莫怪。”
尚铭点了点头，面上照旧带笑。他不动声色打量李孜省一眼，突然发现以前不觉得，现在看他这副姿态怎么看怎么碍眼。
尚铭往左右一瞥，“我今天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体己话想和真人说说罢了。”
听了这话，李孜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遣退道童，一时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李孜省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尚大人这边坐。”
两人坐定，尚铭胳膊抵在桌上，微微探身：“我还没恭喜李真人，皇上要给您赐婚了，估计就在下月。”
李孜省露出一点笑容，“哦？竟这么快。”
尚铭点头，“是呀，所以我着急来跟您说一声，赶紧求皇上改变圣意，免去这桩婚事吧。”
李孜省一顿，不解道：“此话怎讲？”
尚铭压低声音，“皇上赐婚，是天大的恩宠，这本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在我看来，皇上圣旨一下，才知道您在江西老家已经有了家室，怕是不美呀。”
李孜省脸色遽变，“尚大人，您……”
尚铭道：“看您这意思，是真有这么回事儿了。李真人，您甭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管您有什么苦衷，我只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若是被谁捅了出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到时候就得死人！”
他叹了口气，“您还不知道呢吧，您儿子都要娶妻生子了，吹吹打打地要办喜事呢，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可得掂量掂量。”
李孜省沉默片刻，说：“我本以为我老妻已经不在人世了。”
尚铭斜眼看他，“那真是天意弄人。”
他站起来，万分诚恳地说：“我一知道这消息，立马地来跟您说了，您可得想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这事儿皇上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我也不过挨回刮，这都没什么。可您就不一样了，这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谁都不敢顶啊。”
李孜省跟着站起来，口中称是，“尚大人的恩情我记下了。”
尚铭满意地笑了笑。
待他出了道观，回首望了一眼，忍不住回想到在尚府的一幕。他问唐春，“你既然知道此事，怎么不向皇上告发呢？”
唐春抿唇一笑，掩了掩鬓发，“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您是东厂提督，皇上让您监察百官，职责所在，万死不辞呀。”
“再者说，我知道您与万大人他们走得近，不方便到皇上面前揭发此事，这不，我给您指条明路来了。”
尚铭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寻来的玉石就要落入唐春手中，心中大痛，西厂，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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