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盛极而衰
唐春此话一出,满室寂静,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阿丑听了,两股战战,抖若筛糠,红胭脂也不遮不住的惨白脸色。
他短着舌头,“饶,饶命……”
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宫妃们心中也止不住骇然,只怕今天真要目睹一场‘要命’戏码。
对此闹剧,成化帝波澜不惊:“是出好戏,退下吧。”
台上的人磕了个头,然后抬起阿丑,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
唐春心中冷笑,好戏已经开场了,怎么会悄然落幕呢。
果不其然,又一月,李孜省再次在万安等人的举荐下以扶乩术重获圣宠。
这回他为成化帝算的是国家栋梁,在他口中,江西人赤心报国,于是江西永新人刘敷从副都御史官至右都御史,江西安义人谢一夔从礼部侍郎提拔至工部尚书,而南京吏部右侍郎尹直,江西泰和人,他在南京待了八年,现在被召回京中,成为兵部侍郎。
这一番官员任免调迁,朝野侧目。
尹直与吏部尚书尹旻有旧怨,当初尹直一直想被调回京师,但被尹旻阻挠,于是两人仇上加仇。现在尹直依附李孜省,终于被调了回来,这回怕是不能和尹旻善了。
唐春身在宫中,亦能察觉到平静下的暗潮涌动。
最先倒霉的是陈钺,正月里兵部尚书余子俊因母丧丁忧,空出来一个位置,陈钺便从户部尚书改任兵部尚书。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遭到右军都督马仪弹劾。
马仪翻了旧帐,说陈钺担任辽东巡抚时贪赃枉法,弄权卖奸,还和汪直一起污蔑马文升,将其谪戍重庆等等等等,罪行数不胜数。
成化帝的态度是,往事不可追。虽然陈钺似乎做过不少事情,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很多事情当时已经处置完毕,也有一些是别人添油加醋进去的,现在再翻出来恐怕牵连过多。但是呢,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难看,于是成化帝命陈钺致仕,马仪这个爱翻旧账的也一块儿回南京闲住。
成化帝看似两头敲打,但明显对陈钺下手更狠。
陈钺此人贪婪奸诈,阿谀奉承,名声臭的不能再臭了,他倒台众人拍手称快。但他们又咂摸另一层意思,陈钺是汪直鹰犬,侍奉汪直比侍奉他亲爹还上心,靠着汪直他一路走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无论被弹劾多少次都跟个不倒翁似的稳稳坐在自己位置上。
现在成化帝让陈钺致仕,是不是意味着汪直已失去圣宠,君臣离心?
天要下雨,底下人动作地比蚂蚁搬家还勤快。很快,第二个倒霉蛋就出现了。
戴缙做了十年湖广道监察御史,因得罪豪绅不得升迁。自成化十三年他那一封奏折为汪直说话,从此扶摇直上,被打上阉党的烙印。
他现在是右都御史,代替王越执掌都察院。
陈钺致仕不久,一纸诏书,戴缙被送到南京做工部尚书,名义上是升迁,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明升暗降,有人要将他踢出京城。
戴缙一走,右副都御史李裕立刻代替他成为新的右都御史。
这位新右都御史为江西丰城人。他上任后,成化十八年三月,六科十三道御史共同上奏,称太监汪直现在镇守大同,既然他人不在京中,管不了西厂,那干脆把西厂关了罢!
御史们既然已经出了头,内阁自然不能装死。万安邀请刘珝共同上奏,请求皇上再次罢免西厂。
万安道:“西厂为害已久,现在六科十三道御史要革除弊病,最先要革除的就是西厂!我们这些内阁大臣岂能坐视不理?”
刘珝老神在在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样,问了一句,“西厂行事有何不公道?”
万安被他气了个倒仰,负气道:“你不愿意得罪人,那我自己上奏!”
刘珝瞥他一眼,不接茬。
万安亲自写一封奏疏,言辞恳切,
“仰惟太宗文皇帝建立北京,防微杜渐,无所不用其极。初令锦衣卫官校暗行缉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等事,犹恐外官徇情,随设东厂令内臣提督控制之,彼此并行,内外相制,行之五六十年……圣虑添设西厂官校,特命太监汪直提督缉访,用戒不虞,所以权一时之宜,慰安人心也。自是事情纷扰,臣不赘言。兹者汪直已受敕镇守大同,地方京都大小官员以及军民人等众口一词,皆谓朝廷革去西厂为便矣。伏望圣明洞察事机,抚顺下情,将西厂特颁敕旨革罢,官校悉回本卫,庶旧制以复人心以安。缘西厂存革实于人心治体关系最大,臣不敢缄默。”
说起来,这封奏折相比成化十三年第一次要求罢西厂的那封,可以说委婉多了。基本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亮出内阁态度,劝成化帝顺着台阶往下走,体恤民情,说自己‘不敢缄默’罢了。
听说成化帝看到这封奏折时,默然许久,最终同意罢免西厂。
五年时间,西厂被成化帝强势建立,经历废而复立,今日再次被废。它自设立始,权势地位超越东厂,稽查探访,还大兴刑狱。轰动京师的杨业案,建宁指挥杨业死在西厂,而反对西厂的内阁首辅商辂辞官回家,兵部尚书项忠被贬为民,后来南京内官监谭力朋也差点死在西厂手里,更不用提多少得罪汪直的人被直接下狱。
这几年来,西厂校尉四处稽查,一遇到什么事就密函进到乾清宫去,然后天下骚动。这滔天权势,不得不叫人心惊啊。
现在皇上肯罢免西厂,消息传出,不少人欢欣鼓舞,扳倒太监汪直指日可待也。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只是寻常的人事调任,但实际上针对的是谁,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而当事人跟个没事人似是,在大同该巡视巡视,该练兵练兵,就连西厂被关也没什么反应,并没有向宫中摇尾乞怜。
另一边,唐春自从新年后就没露过面,在昭德宫深居简出,毫无动静。
尚铭受命到西厂遣散众校尉,将他们收编回各卫所。他心里万分激动,笑得合不拢嘴,踏进西厂大门时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脚,若不是旁边人扶一把,差点当众摔个狗啃泥。
他理了理衣襟,昂首挺胸地阔步走进去。
汪钰已经带着西厂校尉等候多时,院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人。尚铭心里一估摸,嘴角不由得下沉,竟然比他东厂的人多出那么多,真是可恨!
不过再风光,今日也到了头了!
他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他西厂倒霉的一天。瞧,果然言中了吧。
尚铭轻咳一声,睥睨众人,翻开手中的册子,“都给我听好了,我念到名字的,从今日起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回去都老实做人,别再顶着西厂的名头胡作非为,现在天塌下来可没人顶着了,都清楚了么!”
“是——”
底下稀稀拉拉地有人应着,闷着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尚铭眼珠一瞪,厉声呵斥,“反了天了你们,谁教的规矩,不成体统!锦衣卫的规矩都忘了吗,敢违抗上令,现在就拖出去打死!”
汪钰站出来,走到尚铭身侧,“尚公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事出突然,大家心里没个准备罢了。东西两厂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们计较才是。”
尚铭哼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自然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们计较,可上头的人偏要计较我能怎么办?他们今日这幅样子,是不把我当回事儿呢,成心给我找不痛快!一家人,呵,西厂在的时候是一家人,现在西厂没了,哪来的一家人?”
汪钰见状,只好后退一步,慢慢道:“既然尚公有安排,在下不敢插嘴。只是汪大人有一句话,要我务必带到给尚公。”
“嗯?”尚铭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汪钰,“什么话?”
汪钰道:“汪大人说,‘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尚铭眼皮一颤,勃然大怒,这是什么意思?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但他只怒了一瞬,然后便偃旗息鼓,浑然没了刚才的气焰。
“啪”的一声,尚铭狠狠地合上册子,“行!我把话带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然后转身往外走去。走出西厂大门,尚铭心中恨恨不平,一扭头看见西厂的牌匾,越看越扎眼,厉声道:“把它给我摘喽!”
东厂提督有令,众人不敢不从,于是搬来长梯,一左一右敲敲打打。很快,那块“西缉事厂”的匾额被摘了下来,沉重地掉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尘。
旁人小心问道:“督公,这匾额如何处置?”
尚铭深吸一口气,“给我当柴劈,烧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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