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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匣中剑


乾清宫内,李荣轻手轻脚走进来,见成化帝站在御案前,桌上放着一只长形红漆戗金宝匣,匣面是莲花纹饰。

        他走近一看,见匣中卧着一柄长剑。剑身修长,刃锋,饰龙纹,寒气四射,是把不可多得的宝剑。

        李荣认出来,“皇上,这不是您一直佩戴的宝剑么,怎么收起来了?”

        成化帝尚武,即位初曾让名师打造许多刀剑,游猎出行时便佩戴在身上,这把剑他格外喜欢,已经跟随他很多年了。

        成化帝垂眼看着,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剑身,这么多年了,这把剑还是光素如新。

        他缓缓道:“朕今日忽然发现这把剑上多了几道划痕和缺口,想来是用的年岁太久的缘故,底下的人再怎么小心伺候也免不了损坏。再用,怕是要折损了。”

        李荣心里一跳,莫名觉得不太寻常,于是小心道:“不如命能工巧匠修复一番,小的痕迹应当不碍事。”

        成化帝扔下帕子,淡淡道:“不必了。”

        他抬手合上宝匣,那把剑的光芒逐渐消失在成化帝的眼中。他把宝匣交给李荣,“拿去仔细收起来。”

        “奴婢遵旨。”

        李荣抱着宝匣躬着身子退出乾清宫,只见外面,残阳如血。

        夕阳似火,燎燎天边。汪直和王越站在镇川堡上,放眼望去,看脚下长城绵延千里,如巨龙腾飞,守卫大同。

        北风飒飒,衣袍翻飞,王越叹道: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这是宋代张孝祥的词,汪直笑道:“何至于如此垂头丧气?皇上令你去延绥,是因为延绥告急,需要你去镇守,这也是好事啊。”

        “好事?”王越睨他一眼,“你倒还笑得出来。西厂没了,你都快被人薅秃了,笑什么笑?他们让我去延绥,把许宁换来镇守大同,就是要把咱俩分开,生怕我们再搞出什么功劳呢。等许宁来了,有你受的。”

        汪直垂下眼睛,怅然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有什么办法。”

        王越道:“皇上对你,到底是要怎么安排?京中这一系列动作,我觉得不妙啊,皇上之前没给你通通气?”

        汪直抬起头,目光眺向远方,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脸上,使王越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说:“虎狼环伺,而上意未可测也。”

        王越一怔,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汪直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陈钺、戴缙接连被贬,西厂被罢,所有人都想治他于死地,但归根究底这都是成化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这就是成化帝本人的意思,他只能一退再退。

        汪直遥指这片崇山峻岭,“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以万民为马,故御天下数百年而不失。大明江山好比一辆马车,我们都以为自己身上背着它,因此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以为我们到哪里,大明江山就到哪里。其实我们都错了,我们只是一匹马,皇上才是驾马扬鞭的人,他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大明江山就在哪里。一匹马跑死了,再换一匹就是了,这才是世上最大的铁律。所谓荣辱,又有什么要紧的。”

        王越听完,无话可说。他心中只觉悲凉,不知为谁。

        汪直见他面露戚色,反而过来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世昌兄,若是有幸,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王越耷拉着脸,笑不出来。

        送走王越,许宁便来了。他之前镇守延绥数年,虽然无功,但也无大过。他到了大同,对汪直亦是很客气,除了汪直说东他指西,汪直说城门楼子他说你爷胡子之外,汪直觉得他们俩相处还是很和谐融洽的。

        这里面也有王英的功劳,王英天天在汪直耳边念叨,“大丈夫,忍常人所不能忍,无论许宁干什么都要忍呐!”

        一日,汪直照常在大同城巡视,他忽然看见路边众人围成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夹马上前,发现原来是一个男人在典卖妻女,一家三口衣着褴褛,只在身上挂了牌子,上书妻女多少多少钱。

        汪直大怒,立刻喝退路人,他骑马上前,对那男人斥道:“你有什么狗屁苦衷,竟敢当街典卖妻女,当大明律法是一纸空文么!”

        他一发怒,后面的官兵就要上来缉拿此人。

        那男人见他衣着光鲜,大约是个贵人,于是砰砰磕头,搂着妻女哭成一团,道:“大人明鉴,我非禽兽,实在是万不得已呀!我们给朝廷养马,偏偏我们倒霉,养了三年母马也没生出来小马,可朝廷一直追讨,给不出马就要给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把我杀了也没有马啊!”

        大同因为是边塞城镇,百姓困苦,但没有马又万万不行。养马是各朝各代必经难题,没有马,怎么打仗,尤其大明一直与蒙古女真这样擅长骑兵的民族作战,马比人还重要。

        但大明偏偏在马政上瘸了腿,好马没有,老弱病残倒一大堆,甚至还要向女真买马。在成化七年朝廷要求穷搜河套时,王越就已经提出,没有马,大同没有马!

        不光朝廷要养马,百姓也要负责养马,其中的费用都要百姓自掏腰包,如果养不出马,还要倒欠朝廷的,要被朝廷“催债”,要么给钱要么给马,因此才有今日这一出卖妻卖女的闹剧。

        这个男人一哭,眼泪鼻涕一起下,妻女也跟着一块号啕大哭,旁边围观的百姓也忍不住用袖子擦泪,眼圈泛红。大家都一样惨,虽没被逼到卖儿卖女,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官府手下苟活罢了。

        汪直沉默片刻,招来两个官兵说:“把他们送回家。”

        他回去的路上默默琢磨,先前他还向兵部要一万匹马,要他们在规定时间内给他补齐。因为打威宁海和大同之役时他就发现,军队中的马质量参差不齐,肥健壮硕的战马太少太少了,要么老要么小要么病,上趟战场又死一半,这样下去还打什么仗,打道回府吧。

        当时户部表示实在给不出这么多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希望他包容包容。

        汪直很不满,我包容你,谁包容战场上的兵丁啊,没有战马,这不是让他们送死么。

        但他现在回去一查才发现,不止大同,全国上下所有卫所都缺马,一共拖欠四万匹马!百姓们养不出这么多的马,只能一直拖欠,越拖越多。

        他叹道:“不知等我蹬腿闭眼的那天,这些马能不能补齐呀。”

        答案自然是,不能。

        汪直写了封奏折,准备将此事上报朝廷,让他们拿出个章程来。

        这边许宁与他商议政务,也是关于马的事情。到了大同,许宁同样发现养马非常费劲,他想个出主意,让官兵每个人认领一个马槽,然后自己攒喂马的饲粮,自己养马。

        “汪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汪直斜眼看他,“我觉得不怎么样。”

        许宁一噎。

        汪直说话毫不客气,“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你让他们自己喂马,哪来的草料?他们这点子俸禄自己吃饭都费劲,还得省出来喂马,之前顶多饿死他一个,现在还要多饿死一匹马。有了草料,又怎么喂,什么时候喂?是大家一块儿呢还是他们自己看着办呢。若是马病了,饿死了,这又算谁的?”

        汪直这一连串发问轰得许宁头昏脑涨,他面露难色,“我只是先有这么个主意,到底怎么施行还得慢慢看。”

        汪直道:“我说了,不成。”

        “咳咳!”王英站在一旁,突然用力咳嗽两声,然后拼命对汪直使眼色,忍啊,忍!

        汪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你现在是大同总兵,有什么主意自己看着办便是,不用事事来问我。”

        许宁笑道:“这可不成啊,皇上命您镇守大同,我不敢擅专,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汪直只好握紧拳头,暗道,他忍!

        他能忍,可有人忍不得。

        次年五月,达延汗率领各个部落,准备大举入侵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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