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秋风渡江来,吹落山上月(上)
月明便被一阵心闷惊醒,不知何时,外头又落起雨来,看不出早晚。
拭去额上冷汗,躺在榻上却如何也睡不着了。只觉浑身焦灼,心烦意乱。
雨势不大,月明起身到窗前,檐雨滴落,覆在粉竹细叶之上。月明伸手将竹叶上的水珠拂去,又怔愣着出了神。
林中有人打着伞急行而来,月明尚未看清,便听见有人在唤她。
“月明!”江月心的声音由远及近。
因着有孕,行动不便,月明闻声下楼时月心仍扶着粉竹微微气喘。
“何事如此心急!不顾念着自己的身子!”月明连忙伸手去扶,见月心之状,心下微沉。
能让素来温婉谨慎的江月心不顾身子来寻她的,自然不会是小事。
“二姐所遇何事?”月明扶她进楼内坐下,替她斟上热茶。
“青婉回来了。”月心平了平气息,道。
“当真?”月明亦是又惊又喜,“她如今在何处?”
江月心却露出几分忧思:“司马府的人在城外寻见她,她不肯入城。”
月明刚想问缘由,却见江月心轻叹一声:“你可知近日疫疾猖獗,已蔓延数座城池。”
“有所耳闻。”月明一惊,“难道青婉姐……”
“是,她与幼子皆有发热迹象,腕处亦有紫绀,故不敢入城。”江月心道,“只是城中医者无人敢出城,可若由她待在城外,不说病死,只说无人照料,都恐凶多吉少。”
“若入城,却也怕将疫疾带入城中。”月明虽不挂心政事,也知这疫疾来势汹汹,让青婉母子入城绝不是上策,“如今可有人照看母子二人?”
月心望了月明一眼,只觉欣慰:“出城的几位小厮丫鬟已经在城外安置,司马府会命他们照料青婉。”
月明摇头:“到底是司马府的小厮丫鬟,若被感染会引人闲言。他们如今住在何处?”
“城外的砖屋内,与青婉一起,”月心道,“虽然破落些,但至少有遮蔽之所。”
“不妥,”月明起身,“青婉姐既已有病症,又如何能与旁人同住?”
“事发突然,只得出此下策。”
“景舟大哥在城外有院落,我去寻他。”说罢,月明便抬步向外走。
月心欲拦,却并未拦住焦急的月明。
月明来到即墨府前,匆匆命人通报一声,便跑进去,熟门熟路地踏进即墨谦的院落,却只见零星人影。
一个小厮低头路过,月明连忙拉住他询问:“景舟大哥不在府中?”
小厮恭敬应道:“少爷回府不久就收拾行囊,似是有事远行。”
“可知他去往何处?”月明急道。
小厮摇头:“小的不知。”
“月明莫要为难一个下人了。”背后,即墨家主的声音传来。
月明回头,见即墨家主迈步走进院落,连忙行礼:“伯父。”
“不必多礼。”未等月明开口,即墨家主又道:“圣上有旨,命谦儿前去长安同白儿会合,带兵前往疫区。”
月明不曾听闻说消息,闻言一愣。
“事发突然,谦儿也是回府才得令,”想起小厮通报月明来时匆忙的模样,问道,“月明来寻谦儿可是有要事?”
月明草草说明始末,未等话落,即墨家主便接话道:“若是谦儿在此,也不会不应此事。我便替谦儿做主,就按你说的办。”
得了应允,月明立即着手操办,即墨家主加派了人手协助月明,一行人速速出城,将院落收拾妥当。后续事宜,月明说什么也不让旁人帮手,只遣他们回城告知江父自己行踪,再其他便是等闲勿要出城。
即墨府人拗不过她,只得听命。
月明目送几人入城后,这才用事先备好的帕子掩面,向青婉落脚的砖屋而去。
不出所料,小厮丫鬟虽受命照顾青婉,到底还是不敢靠近,均在脸上捂着手帕布块,待在砖屋外无人入内侍候。
月明抬步向屋内走去。一名丫鬟见状想拦,却被另一人捂住嘴。两人自以为隐蔽,却不知月明将一切尽收眼底。
虽知情有可原,月明仍不禁面色发冷。绕过墙根昏昏欲睡的小厮,踏过门槛,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青婉。
但那已全然不是俏丽温婉的青婉模样了,瘦削得只剩骨架,缩在铺满干草的榻边,面上捂着一块粗糙的破布,外露之处因发热而酡红,紫绀爬满周身,额上颈间冷汗遍布,身子仍在轻微抖动着。
月明本当青婉已脱力昏厥,却发现她的手仍在轻轻拍打着干草中间的襁褓,悉心安抚着安睡的孩子。
月明靠近的声响惊动了青婉,她费力地抬眸,意识昏沉。即便如此,仍是自唇间挤出了“快走”二字,而后又合上了眼。此后安抚襁褓的手也停下了动作。
襁褓安静得有些反常,月明上前一看,一个瘦小的男婴躺在襁褓内,双目紧闭,紫绀爬上了脸颊,已然没了生机。
又看了一眼青婉,她已彻底失去意识,尚不曾发现这一噩耗。月明弯腰将襁褓抱起,轻轻抚上孩子冰冷的脸庞,叹了口气。
月明来前便知此番疫情凶险,但亲眼见到鲜活的小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仍让月明心下发冷。
逝者已逝,月明顾不得眼底的酸意,扶起青婉,咬牙将她扛在背后。
青婉略高于月明,月明又不曾习武,无甚力气,为防行走间青婉滑落,只得将外袍撕烂做布条,将青婉紧紧捆在后背。
背着青婉踏出砖屋时,月明分明见到了小厮丫鬟眼中的惊惧,不理会他们避之不及的举动,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走去。
即墨谦的院落离砖屋算不上太远,但于此刻的月明来说,却似有千里之遥。穿过路旁杂生的灌木,因着力竭,月明数度踉跄,扶着沿途树干生生稳住身子。
低矮的枝桠隔着衣裙狠狠地划过月明的小腿,留下斑驳的血痕。钻心的疼痛令月明眼前昏黑,只凭意念前行着。
终于,院落的大门落入眼底,月明心中升起了希冀,背上的青婉却忽然呛咳出一口血来,面上的破布霎时漫上血色,滴落的血珠落在月明的衣襟之上。
月明垂眸看见,顿时心下一沉,提起一口气,拼尽全力加快了步伐。
青婉在意识到自己发热之时就明白自己必死无疑,但为了孩子,却始终提着一口气。
在看见月明的一瞬,她明知月明不该到此,左右却放下了心。
将孩子交给月明,她再放心不过。心头巨石落地,她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她并未想过自己会再度醒转,且离开了破旧的砖屋,躺在精致的床榻之上。
月明脸上遮着帕子,捧着退热的汤药走进屋内,见青婉醒转,忙将汤药放在一旁,抬手将她扶起:“青婉姐可算醒了。”
青婉刚想阻止她靠近,心下却惦念着孩子,强撑着身子:“我昏睡了多久?孩子呢?”
月明眼中闪过苦楚,垂眸将情绪压下,笑道:“青婉姐昏睡了三日,孩子已退了热,因着病愈体弱,便差人送入城了,待青婉姐养好病,自然可以见到。”
青婉这才放下心:“你快出去,这病极易传染,莫要过了病气。”
月明见青婉精神不错,应道:“那我过些时候再来送饭,青婉姐喝过汤药好好休息。”说罢便向外走去。
见月明离开,青婉伸手拿过汤药,顾不上烫,三两口喝下,仿若喝得快病便能好得快些。
回到膳房,月明添了柴火开始熬粥。
月明并未留下任何人侍候,偌大的府中只有她与青婉二人,青婉又缠绵病榻,熬药煮粥一类琐事便只能落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月明身上。
照料了青婉几日,月明也越发熟稔,片刻过后,米粥的香气便袅袅地顺着烟雾散发开来。
顾念着青婉刚醒,脾胃尚虚,月明盛了薄薄的稀粥,加了几碟清淡的小食,端到青婉屋前。正欲拨开帘子,却被青婉出声阻拦:“放在屋外便好。”
月明依言照做,走到远处,见青婉蹒跚地走出房间,将吃食端进屋,这才放心离去。
此时即墨谦已与江白会合,二人带兵同往樊城,半途却遇沙尘暴,行军受阻,只得寻临近城池停军整顿。
离军队最近的城池是羌城,城门却因疫疾紧紧关闭,严禁出入。
交涉的兵士无奈回禀,江白气极,欲同守城将士理论,却被即墨谦拦住:“疫疾形势严峻,羌城此番举措反能保一方平安。”
江白细想之下,倒也冷静下来,命军队在城外驻扎休整,自己与即墨谦前去军营寻呼延钧。
呼延钧见二人到来,喜上眉梢,命人送上酒菜,大有畅谈之势。
“呼延将军不必客气,在下与景舟兄此番身负重任,不便多留。寻呼延将军是只为询问此次沙尘将持续几日,我军又如何在大漠中行进?”
“二位受命去往何处?”呼延钧见二人神情严肃,猜测此去艰险,不由问道。
“樊城。”
呼延钧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为了疫疾之事?”
即墨谦点头:“正是。”
呼延钧心绪转了道弯,忽而了悟,拍案而起:“二位为守我羌城立下汗马功劳,不过数月,便遣你二人去樊城。如今便是我这偏凉之地都清楚樊城是何等凶险,新帝此举意欲何为啊?”
即墨谦肃道:“将军慎言。”
呼延钧冷笑一声:“在这军营中,我爱说什么说什么。莫说新帝,便是先帝也管不到!”
江白亦是因其狂妄陡然一惊,哑口无言。
“你们可知我本是骠骑将军,为何如今守在这边陲小城?”呼延钧见两人皆默然,解释道,“若非伴君如伴虎,我又何必带妻女来此受苦?”
“我见你们,便是见到当年的我自己。”呼延钧叹道,“功高盖主,莫说新帝,任谁都要忌惮。”
江白与即墨谦面面相觑,呼延钧却止住了话头。
“大漠行军,问我便是问对了人。”呼延钧道,“我守着这大漠数十年,行军带兵没有几千也有几百。”
说着,便拿出了一副行军图,细细地讲解起行军事宜。
“……穿过这片绿洲,再行五十里,便到樊城了。”
江白与即墨谦仔细记下,道谢后便提出告辞。
呼延钧明白军令紧急,不再挽留。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娇喝:“我也要去!”
“瑶儿!”呼延钧怒斥,“莫要胡闹!”
只见呼延瑶一身劲装,背着短弓,英姿飒爽地拦在帐门处,显然已经偷听许久。
“我对沙漠行军了如指掌,让我同去,保你们一往无前!”呼延瑶狡黠地冲江白二人眨眼,即墨谦冷着脸,江白亦是别过眼神。
觉察出二人的不耐,呼延钧喝道:“来人!将瑶儿带下去看好!未经本将军同意不许踏出营帐半步!”
呼延瑶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延钧,还未开口,便被押出了军帐。
呼延钧叹了口气,将二人送出军营,未置一词。
据呼延钧所言,沙尘暴次日午后便会减弱,傍晚时分风势便能平息。酉时一刻,漫天风沙果然停息,茫茫大漠陷入一片静谧。
因风沙误时,二人决定连夜行军。整军预备出发之时,却有将士押着一人前来禀报:
“二位大人,此人潜入我军,恐是敌方密探。”
将士手下的人猛然抬头瞪着上首二人,怒道:“看清楚了,是本小姐!”
“呼延瑶?”江白认出了来人,“你来做甚?”
即墨谦同样意识到是这位娇蛮小姐胡闹之举,不愿再管,扭身出了营帐。
帐内传出呼延瑶的呼喝,若非碍于呼延钧,江白早就命人将她扭送回去,绝不会留有情面。
即墨谦站在帐外,看着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整军,心下甚慰。
远处城池内仍有炊烟四起,城墙隔断了人迹。日薄西山,目之可及皆为一片金红大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即墨谦望着远处沉思,这般盛景,若有朝一日能带月明观赏,倒也不失为美事。
不知与江白说了什么,江白竟对呼延瑶妥协了,允许她随军前往。
即墨谦得知并未多言,只命人向呼延钧说明呼延瑶的行踪。军情紧急,二人无意深究呼延瑶的目的,只当她执拗叛逆,想借此离家。
是夜,二人便领军继续启程。
有呼延瑶在侧,军队避过了无数险径,行军异常顺利,不过短短五日,便见到了樊城城门。
随着几日相处,二人渐渐发现呼延瑶此人虽娇纵无礼,却心存大局,在大事决断上颇有呼延钧风范,数次无意提点都令江白二人醍醐灌顶,连即墨谦都不禁感叹“虎父无犬女”。
进城前一晚,江白命人搭起篝火,设宴鼓舞军士。呼延瑶坐在二人左侧,大口撕着羊腿,毫无形象可言。
江白见惯淑女名媛,莫说大家闺秀月心,便是欢脱如月明,用膳时也斯文有礼,何曾见过如此粗鲁的女子。拧眉开口:“姑娘家怎得如此粗鲁。”
呼延瑶嘴上不停,抬眸瞥他一眼,嗤道:“你怎么跟呼延老头似的,迂腐至极。”
江白一噎:“我好心劝你,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你这般女子,以后没有夫家要你。”
“本小姐还不嫁呢,”呼延瑶不屑道,“仗剑天涯不比相夫教子来得豪迈?”
“你!”江白凝噎,“不可理喻。”
见两人一言不合又要呛声,即墨谦及时开口解围:
“呼延小姐明知此行凶险,为何非要跟随?若是要见世面,等疫疾平息再来,想必呼延将军不会如此反对。”
“若本小姐不在,你们行军能有这么顺畅?怕是此刻仍在大漠中闷头前进。”呼延瑶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自身缘由。
“的确要多谢呼延小姐。”即墨谦颔首,而后举起酒杯,“我代表将士们敬呼延小姐一杯。”
江白也举起杯,在大漠行军方面,呼延瑶的话令他无法反驳。这也是他妥协的最大原因。
长安太极宫内。
庆隆帝刘成已经收到数次奏折,弹劾即墨谦。
他自知朝堂内勾心斗角,只觉心烦意乱,并不予理会。
目光一扫,却见一封奏折内言之凿凿道即墨谦欲扶凤王上位,如今凤王年幼,即墨谦正在暗中培养,韬光养晦。
刘成眸色一深,疑心顿起。
即墨谦明面上虽与他一派,即墨家主却一心忠于先帝。
明眼人都能看出先帝意下储君为凤王刘旭,先帝驾崩后他继承大统,自会引先帝忠臣的不满。
刘成细想,总觉那日养心宫外相遇,即墨谦对他有所隐瞒。
抬手唤来大太监,命他下去查明凤王下落。若与即墨家仍有往来,速速禀报。
而后抚着心口,压下腾然而起的不安。
即墨上卿,但愿你别辜负朕的信任。
正当此时,司马谨行在宫外求见。
刘成敛下心神,宣他觐见。
司马谨行迈步入内,一眼便看见桌上的奏折,垂下眼眸行礼,忆起求见时与他擦肩的太监,心下暗喜。
“太师不必多礼,”刘成抬手示意他平身,“见朕所为何事?”
“臣请陛下恕罪,臣深知此刻国之有难,臣不该因私事为陛下平添忧思。”司马谨行执意行礼,“但家不宁业难成,臣此番冒死,替司马家求一桩亲事。”
“哦?”刘成很是好奇,司马谨行向来以国为重,不谈儿女情长,如今却因一桩婚事求到太极宫,实是罕事。
“臣有一堂弟,相貌堂堂、风雅知礼,只是性子略显任性。上巳时与一女子情投意合,如今闹着娶亲,竟闹到了主家。”司马谨行故作无奈,“臣父母早故,家中叔伯对臣与家弟皆有照养之恩,臣……”
“若是两情相悦,娶了便是。司马家娶一良妇何必求到朕这儿。”刘成生在皇室,又怎会听不出司马谨行话中的漏洞。
“若非陛下开口,这人司马家万万娶不得。”司马谨行又一次行礼。
刘成心中隐隐猜到了司马此行所为何人,但还是问道:
“哪家女子令司马太师的堂弟魂牵梦萦?”
“安平江家的幺女,江月明。”
“朕前不久才将她赐婚与即墨上卿,司马太师此番恳求令朕颇为难做啊。”刘成笑道,“古有一男娶二女,不曾听闻一女侍二夫,想必司马家也难承其辱。”
“臣这么做也是为江家女着想,”司马谨行道,“江仆射于我朝有大功,即墨一谋逆罪臣,又如何与江家女相配?”
话至此,终于进入正题。刘成觑他一眼,并不开口,静待下文。
司马谨行也不惧,自袖内取出一沓纸,呈到刘成面前:“陛下,即墨家主曾以访友为由,擅离职守前往江南。而今有密探报来,曾在江南寻见凤王踪迹。不难推测,即墨上卿已将凤王藏匿于江南,待收拢民心后……”
刘成本就对即墨谦起了疑心,此时更是深信几分。当着司马谨行,刘成面上不显,只道:“此事朕会派人探查,至于婚事,待疫疾平息再议。”
司马谨行目的达成,也不再多留,行礼告辞。
“即墨谦……”刘成指尖轻点案桌上一沓奏折,眸色晦暗不明。
青婉的病症渐渐缓解,虽仍发热不退,好在没先前那般虚弱,身上的紫绀也已慢慢淡消。
“月明可有城中我儿的消息?”月明送饭之时,青婉隔门柔声问道。
月明沉默片刻,应道:“青婉姐放心,孩子好着呢。”
青婉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几日来院中从未有外人出入,你从何得知我儿消息?月明,我视你作知己,你莫要骗我。我儿……是不是不在了。”
月明指尖一抖,饭菜自手中滑落,碗盘落在地上骤然粉碎。
青婉听见碎裂声响,又如何不知自己猜中了真相。不管不顾地赤脚跑出房间,踩在碗碟碎片上也未觉疼痛。扑到月明面前,满面泪水地晃着她的肩膀:“我的儿子没了……我还在此处好吃好住……我何德何能啊!”
月明亦默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青婉气急攻心,摇晃的动作不由剧烈,一阵风过,月明面上的手帕忽然滑落,盖在青婉足边的血迹之上,一片鲜红顿时在帕上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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