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石中记08
洛神与苏陌对视一眼,均是不忍之色。两人后退一步,带出手中之剑,当即便有无数鲜血从姜蓠体内喷洒而出。
然而她心哀已极,彷佛彻底丧失了痛感,身体却纹丝未动,只是垂首扶着自己的额头。
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看得到两滴眼泪落下,重重砸进血泊之中,碎裂一地,再无踪迹,不由得心有戚戚。
当此之时,异变再起。
申妄一声吼叫,冷汗滚滚而下。
洛神和苏陌暗道一声不好。
随即两人兵分两路,洛神回撤,去护住申妄,而苏陌则留下,警戒姜蓠是否再有异动。
洛神心中焦急万分,实在不该如此,申妄修习太上玄牝功法,即便受了姜蓠一剑,可是有嬴钦在前面扛着,也不应如此艰难。
除非她主动停止了太上玄牝功法。
蝼蚁尚且偷生。
难道申妄却一心寻死?
这样一个贪权好色的女人?
洛神赶到,便立刻检查申妄身上功法运转情况。
而姜蓠已被申妄那一声嘶吼吸引,她身上灵力运转,蓄力于一剑,正抬步欲踏过来,不知为何却又留在原地。
苏陌铃声急催,在一声接一声的铃声中,她听到姜蓠喃喃自语:
“不行,她会生气的。”
“可是她会死。”
这一剑握在姜蓠手中,也悬在众人心上。
“我救不了她,”姜蓠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我害死了她。”
“是我害死了她!”
“不!”苏陌大喊。
然而一声长啸,彻底掩盖了她的声音。
天地为之变色,百兽为之战栗。
湖水激荡,炸起冲天巨浪。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是山体倾泻。
岛屿摇晃,本就力竭的诸仙,被这一声震得直吐鲜血。
只剩下苏陌对本族有一些抗性,勉力撑着。洛神根基深厚,也略好些,可她扭头看去,却发现屏障已破。
再看申妄,她被这音波激荡,脸上已经死灰一般,但是两只眼睛却射出惊人的光亮,依旧咬牙撑着最后一口气。
雷声大作,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洛神无暇再顾及姜蓠,为申妄输送着最后所有的灵力。
在余波的震荡中,一声婴啼响起,洛神往下看去,两个婴孩已经坠地,一个哇哇大哭,一个安静地看着天空。
申妄脸上又出现鲜活的颜色,紧紧拉住洛神,问:“是女孩吗?是女孩吗?”
她甚至生出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气,凭借着洛神的支撑,半坐起了身体。
洛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一声声的逼问中,她强行道:“是的,是的。”
她想给申妄一点最后的安慰。
可是洛神没有预料到申妄还能起身,待申妄欣喜地去看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后,脸色为之一变,她扭头去看第二个安静的孩子,还是失望。
申妄的手松开了,洛神要去拉她,却沉沉地像一个死物,再看她面上,已经青灰一片,再没有活气了。
只有两只眼睛还执着地望着天空。
长靴踩着血水过来,“她死了?她也死了?”
“姜蓠,你滚远一点,你害死了她,怎么还好意思过来。”
伏倒一片的诸仙中,一个勉力爬了起来,冲到姜蓠前面拦着。
“丰义,你回来!”嬴钦喝道。
丰义与申妄同僚,都是嬴钦手下。
“我害死了她?”姜蓠怔愣道。
丰义既不动弹,也不应声,冷笑着往地上唾了一口。
“我害死了她。”
“是了,是了,我又害死了一个。”
姜蓠声声说着,血色再度染满了她的眼睛。
丰义不听嬴钦指令,接着骂道:“你怎么好意思接手战神之位,你是战神吗?不,你是个杀星。”
姜蓠长剑再度举起,持剑扫视四周,看到申妄僵硬的身体,看到应天书院破败的一切,这破败不堪的场面,与姜蓁指挥众妖建设的场面重叠,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丰义却丝毫不畏惧,挺身挡住申妄,一丝不动。
诸仙见此,竟都不顾嬴钦呵斥,纷纷聚了过来,将申妄遮得密不透风。
洛神无言,嬴钦却也踉跄着过来,她伸手要接过孩子,道:“姑母,你离开吧,不要再留在此地。”
洛神自然不听,嬴钦咳了两声,苦笑着说:“给我个面子吧,姑母,不然我这天帝当的,也忒窝囊。”
此言一出,洛神便觉心中一酸,如何再忍见她落寞之色,便把孩子交到嬴钦手中,自己走了两步,却是更往前,横在姜蓠与嬴钦及诸仙前面。
诸妖都畏惧姜蓠动手,唯独苏陌担心姜蓠敌不过众人。
刚刚众人无暇她顾,只有苏陌看到姜蓠一剑已经蓄力,却反手强行撤去,蓄积的灵力反而作用于己。
姜蓠神志半是清明半是浑浊,对着自己竟是丝毫没有收敛,硬生生用一身经脉硬抗,早已受了内伤,更何况她又独自一人对战众人,再受了苏陌和洛神两剑。
如今只怕三分灵力也未必有。
这话自然不能说,苏陌只怕此话一出,反倒鼓舞了对方士气,再召唤其她仙友帮忙,只怕真将姜蓠桎梏住。
届时姜蓠生死难料。
她来这里是为了阻止姜蓠再造杀孽,而不是送姜蓠去死。
苏陌也是将驽之末,她站到姜蓠身侧,假意要同洛神应和,却是心中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姜蓠。
“苏陌,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万一我出了事,她就是把天都掀翻了,你也得给我护住她。”
姜蓁说这句话的神色还历历在目,苏陌想,亏得姜蓁能在她人面前装出轻飘飘的样子,不在意地糊弄她们不会有事。
可实际上她就跟个老爹爹一样絮絮叨叨。
对着姜蓠一点破事嘱咐个没完没了,姜蓠不耐烦地走了还要抓着她接着唠叨。
要么就是在喝酒吹牛。
这丫头现在不说话了,反倒安静得叫人不习惯。
苏陌活动了一下手腕,把剑牢牢握住。
没有办法,姜蓁也是自己的姐妹啊!
姐妹交代的事情,她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做到不是。
可是苏陌想错了,跟洛神一样想错了。
姜蓠这一剑,不是对着申妄,不是对着孩子,也不是众人。
她对准了自己。
大雨打在每个人脸上,叫苏陌有一瞬间的疑心,她是不是看错了。
如果不是,她茫然的想,一个灵力强大的妖怪想要杀死的,是这个妖怪自己,她该怎么办呢?
雨越下越大,天阴沉的好像破晓前的夜色,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亮。
在这令人无法呼吸的黑暗中,姜蓠举起手中长剑,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对准了自己的妖丹,缓缓地扎了下去。
苏陌想要拦,洛神想要拦,嬴钦也要伸出手来。
可是她们全都动弹不得,姜蓠耗尽自己的神魂,把她们桎梏住。
“姐姐!”
“姐姐!”
姜蓠一声声泣血呼唤,喊出她数百年来不敢再唤的称呼。
她面上甚至带着一丝放松和笑意。
最绝望的竟是苏陌,在她奋力地挣扎中,长剑寸寸深入。
正在这时,四周天际却响起似有似无的巨象吟唱,旋即一个降魔杵飞来,击在姜蓠剑上,将她长剑击歪。
来人使得是降魔杵,身上却沾染了魔气。
苏陌惊喜地抬头看去,是消失了数百年的牡丹花神。
她却变了个模样,头上是青色的头皮,和不规则的发茬,彷佛狗啃过的草地一样。
虽则变了样子,脾气却一点没变。
牡丹一把揪住姜蓠的领子,直接狠踹了一脚,半点情面都不留。
她冷冷道:“你个废物,寻死觅活给谁看,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回来了?”
说话间,魔气翻涌,似乎更甚。
“想死是最简单的,谁不会死?你死了,还有谁记得她?还有谁去做她没做完的事。”
苏陌隐约觉得中了一箭,因为牡丹一来,一招便耗尽姜蓠最后的灵力,她身上的桎梏也随之不见,正要开口解释,自己也会记得姜蓁,可惜牡丹一点机会不给。
她放完话,既不解释自己发生了什么,也不在意在场诸人。
只冷冷道:“这种微末事情,以后也再不必叫我。”
说完见姜蓠神色萎靡,却不知拿出什么东西,飞入她口内。
便收回降魔杵,径直走了。
牡丹虽走,苏陌却忽然福至心灵,大喊一声:“孩子!阿蓁的孩子还没有找回来!”
雨水停歇,层云散去,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如同碎金一般,光芒从水面反射入姜蓠的眼中。
姜蓠迷茫地伸手去挡,剑便从她手中跌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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