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几乎缠绵了一整个夏末，长乐宫前那株茉莉落了好些花在地上，远远看去一地落败。
淑妃踩在落败的茉莉上，面色不虞。
“晴了就把残花败柳扫捡扫捡，皇后的病大好了。”
长乐宫大宫女绿珠对廊下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去料理。
“娘娘今日吃了药，倒是睡得比昨日安稳了些，大好了。”绿珠着人奉上茶，对榻前的淑妃道。
殿内燃着安神香，混着天色昏沉，把辰光拉得冗长又无趣。
“太医院的药最苦，你记着下次喝药备些蜜饯，她最怕苦”人已经病了，她纵从早到晚盯着长乐宫也无力回天。
“奴婢知道。”
绿珠接了话，心里早有了思量。自从外头乱起来，李家接连三位爷被罢了官职，人人都道长乐宫娘娘皇后之位坐不长久，宫中惯是些捧高踩低的货色，加之雍宁宫那位贤妃大着肚子，宫里风气便泾渭分明起来，皇后娘娘这一病也免了六宫请安，长乐宫用一句门可罗雀来形容惨淡都不为过。也是陆淑妃，从来不在乎这些。
陆留容看了四下的规整，皇后病的这些时日有绿珠把持长乐宫不见慌乱，也是个忠心的，“前朝的事顶天了也波及不到长乐宫来，你是个有心的，替本宫好好守着娘娘，这些时日警惕雍宁宫那位，只要她来，一概不见，若她要纠缠，你且寻个伶俐的来熙和宫，自有我来替娘娘分说。”
今岁的茶极好，几口下来唇齿留香。“左不过一个三品破落文官家出来的货色，娘娘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倒渐渐蹬鼻子上脸起来。”
“我倒要看看是个多厉害的贤妃娘娘，”茶盏稳当当放在案几上，陆留容面上浮起一抹冷笑，“再请一位太医来，本宫要好好问问太医院，娘娘的病几时能好。”
接连几场雨，天色倒是亮开了些许，淑妃身边的大宫女红叶亲自请了太医院的何太医来。
“王太医年岁有些大了，倒是糊涂起来，中宫娘娘的病都不大上心了，何太医可别也糊涂了，皇后娘娘是个心慈的主儿，咱们淑妃娘娘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红叶虚扶了何太医一把，面上得体的笑着，笑得何太医有些发虚。
红叶这话倒是不做假，中宫娘娘倒不会为难他一个小太医，可若是一个弄不好，陆淑妃可不好相与。这位淑妃从前就是东宫的侧妃，出了名的跋扈，对上陛下也是不相让的，也就是皇后娘娘才能劝得上几句。
“姑姑折煞下臣了。”
红叶得体一笑，自上前去带路。
皇后却是醒了，淑妃坐在床边正说着话。
“请皇后娘娘安，奴婢请了何太医来请脉。”
“皇后娘娘敬安，淑妃娘娘敬安，下臣太医院何易，见过二位娘娘。”何易恭恭敬敬行了礼。
“何太医请起，劳烦了。”皇后病得久了，面上都是惨白着没有血色。
“娘娘折煞下臣了，这是下臣的本分。”
把过脉开了药方，皇后又睡下，淑妃和何太医一道走出长乐宫去，雨后的空气中带着湿漉气息，让人平心静气。
“如何?”
雍宁宫内，贤妃已是四个月的身孕，倚靠在软榻上不紧不慢拨弄着手里的安胎药。
莹白的碗，褐黑色的汤药泛着苦味，被玉色的汤匙拨开热气。
紫翘奉上一盏蜜饯，压低了声线，“听说是请了一回太医，淑妃身边红叶姑姑亲自去太医院请的人。”
药是极苦的，蜜饯却甜。
“去请个太医来，就说本宫有些不适。”
紫翘福了身，“何太医刚从长乐宫离开，想来今日是有空的，奴婢这就去请何太医来瞧瞧。”
尹熙一向喜欢紫翘的伶俐，这丫头做事极有分寸，很得她青眼，让她做了雍宁宫大宫女，比自己带进宫的尺素还要倚重几分。
紫翘还没出雍宁宫便遇上了长升殿的康公公，带着陛下的口谕过来，今日来雍宁宫用晚膳。
康复是御前得脸的大太监，体型有些臃肿，却是一副富态，整个后宫除了淑妃不理会他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紫翘冲人行了礼，捡了几句甜话说便要去请何太医。
康复看着人出了雍宁宫才进正殿去。
正一品贤妃，还怀有龙裔，再进一步，不是贵妃便是那个位置，也难怪有人坐不住了眼红心热。
紫翘往太医院寻人，却单独不见了何太医，面上有些不悦，太医院惯会捧着人，自有眼红的人跟了去。
浅碧色宫装的人静静看着紫翘带着王太医离开，带着宫人不紧不慢向御花园去，雨后的泥有些沾脚，鞋底不一会就有些厚重。
百合大朵大朵连成一片白色，雨后的御花园倒也是难得的景致。
有人在此赏景，有人那头阴谋，哪一日都是如此。
熙和宫里从来不用什么香料，大捧大捧的百合吐着清芳。
红叶撤下晚膳，另一个宫女红蕊奉上茶水。
“和仪阁哪里现下怕是有了分辨，沈婕妤可不是罗美人那样的性子。这下断不会如此顺遂了。”
陆留容喝了一口，熙和宫的茶一向不合她心意，总是长乐宫绿珠奉上的茶让她记挂。
“陛下今日不是在那儿用晚膳，热火烧灶总会有失控那么一天。”陆留容搁下茶碗，“这些女人没一日安生，。”
满宫里都知道淑妃和皇后亲厚，从不许妃嫔得宠就僭越中宫去。只有她们这些伺候久了的人才知道这是什么交情，长乐宫和熙和宫断不会为了那些龌龊事生了嫌隙。
红蕊安排了洗漱，淑妃吩咐下来，今夜谁请都不动，熙和宫早早关了门，自不去理会闹了一夜的启祥宫和仪阁沈婕妤那里。
第二日一早才有消息来，沈婕妤诊出两个月身孕来。
陛下承位不过两年，宫里头可没有一位小主子，这也是贤妃炙手可热的另一个缘故。
午膳还没完，消息又来了，沈婕妤的龙裔没了，和仪阁早上的赏赐可都还没捂热乎呢。
“你闹的?”皇后今日精神大好了，和淑妃在廊前下棋。
这边白子还没连个完型，那边黑子已经是包围之势，白子必输无疑。
“是我小瞧了咱们宫里这七八个人儿，有人的心思比我更精妙。”白子输了，陆留容也没了兴致再下，“我看何易的药倒比姓王的好些，你今日精神足了不少。”
“走吧，咱们可得去看一看，”绿珠上前收了棋子，皇后起身。
“你才好些，为这些人废什么心力，我去。”
“也好，本宫今日倒懒得走动了。再去睡一觉，明日她们也改请安了。”扶着绿珠的手起身，皇后顺势看了一眼落完花的茉莉，“院里这棵茉莉倒是碍眼，明日将它移走种棵海棠，桂花倒好，不过你受不了那个味儿，就种棵海棠。”
“终究是绿肥红瘦，看你自己喜欢。”陆留容也起身，“绿华去长升殿禀报一声，陛下今夏也改伤伤心了。”
绿华看向皇后。
“去吧”皇后点头。
绿肥红瘦，也要有福气消受才行，譬如罗美人，譬如沈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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