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对于情感，有一种选择是逃离
桂姑对公社书记高九霄无缘无故的看好她不以为然，或许是高九霄当时喝了不少酒，一时心血来潮信口开河吧，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不必在意了，应当一笑了之。
可是两天过后，公社教育干事梅香智找上门来了，说是贯彻落实高九霄书记的指示精神，尽快把桂姑同志的先进事迹挖掘出来。
梅香智事先就挖掘工作同莫大嘴、威成进行了沟通，要求渡涧村大队通力配合。莫大嘴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就将大队里其他事情一律停下来，专门陪同梅香智开展工作。
那天上午，当他们来到玉琢斋初级小学时，桂姑在给一年级上新课，王月新在给二年级指导作业。课堂教学被迫停下来。
听了梅香智说明来意，桂姑清了清被粉笔灰撩得发痒的嗓子，不浓不淡地说：“领导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哪有什么先进噻。”
“先进人物都很谦虚的，不会说自己先进。”梅香智笑道。
“那我就不谦虚吧，请你回去告诉高书记，我不先进，谢谢他的好意。”桂姑双眉微蹙。
见梅香智一脸尴尬，王月新提醒桂姑道：“公社领导还在站着哩，请他们坐下来说话吧。”
莫大嘴趁机说：“这里不大方便，到大队部去吧。”
渡涧村大队的会议室里。桂姑和王月新坐在靠近门的一方。对面坐着梅香智，他的左右边分别是莫大嘴、威成；大队老文书马三子坐在威成右手边，会议桌拐角处，敢情是做会议记录。
梅香智说：“哎，桂姑同志，你还执迷不悟吗？还是故作深沉？机会是稍纵即逝的，别人想抓还没有，你有了还不想抓。”
桂姑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还是我来说吧。”见桂姑沉默着，王月新自告奋勇插话。
“好吧，你说。”
王月新抓耳挠腮搜肠挂肚，列举桂姑的种种事迹，比如每天第一个到学校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比如上课生动有趣旁征博引惹学生喜爱，比如备课批阅作业工作到深夜，比如以校为家心系学生呕心沥血……
梅香智边听边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下，他的脸几乎挨着桌面了，桂姑看见他那半球状的秃顶渗出了汗珠，幽幽地闪着亮光。
再问桂姑本人，桂姑却说：“学校只有两位老师，王校长比我辛苦，我只是履行了教师的正常职责，说先进王校长当之无愧。”
梅香智抬起头，桂姑看到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说：“先进不先进，差异就那么一点点，实话说吧，有了平台，才有先进，先进就是靠人捧出来的。”
“这种浪得虚名的先进，不要也罢。”桂姑嘀咕道。
威成想说什么，梅香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而梅香智自己又接着说：“桂姑同志，有了高书记的欣赏和抬举，在全公社的教育界，你将是一颗耀眼的明星教师，你前途将会一片光明……”
又是个周末，一大早听见布谷鸟在天上叫唤：“阿公阿婆，割麦插禾。”……
威家的早饭刚刚吃完。威尚一在给自己泡一杯早茶。桂姑收拾桌上的碗筷。威成来通知桂姑到公社去开会。
威成在屋里转悠了一下，没看见威刘氏，问：“婶子呢？”桂姑说：“去哑姨家了。”
“到公社去开会？开的什么会啊？”桂姑问。
威成咧嘴笑道：“嘿嘿，这就不晓得喽，孩子大姨你是公社高书记钦点的，我带你去，恐怕这个会对你很重要。”
威尚一满脸鄙夷地对威成说：“不会又是你威成玩什么鬼把戏吧？”
“大伯请放心，肯定是好事喽，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公社书记。再说，都是一家人，我还能把孩子大姨怎么着？”威成说。
桂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拿了顶草帽扣到头上，随威成出门。
拖拉机在渡脚冲路口的官道上等候着了。从渡脚冲路口到公社，有十多华里的官道，大队干部去公社开会坐的就是大队的这辆手扶拖拉机。今天桂姑是享受大队干部待遇了。
司机小张用摇把启动了拖拉机，拖拉机随“突突突”声抖动起来。
桂姑爬上车厢，坐下，双腿并拢，双手交汇安放在膝盖上，身子稍向车箱里倾。
威成上了车厢，在桂姑对面坐下。
拖拉机战战兢兢颠簸在干燥的官路上，后面扬起漫天的尘灰。
桂姑莫名的心慌意乱。今天究竟是什么会议呢？公社偶尔开个教育工作扩大会议，通常也是校长王月新参加的。桂姑还记忆犹新的是，开始人民公社化的那一年，公社召开万人动员大会，她随全村人参加了，那是她参加过公社会议的唯一一次，当时会场人山人海，她看不到主席台，只能挤在人群里听高音喇叭的声音，记得那次大会后如意堂就被威成带人拆除了。
拖拉机在公社大门口停下来。
进了公社大门。威成并没有带桂姑到会议室去，而是带她走进了高九霄的办公室。
见威成带着桂姑来了，高九霄倏地将窝在沙发里的肥胖身躯竖了起来，大声招呼：“哦，桂姑同志来啦，稀客稀客，坐坐坐！”接着他高声的喊：“之焕，来客啦，上茶！”隔壁一个男的大声回应：“哎，来啦！”
随着一阵“咚咚咚”脚步响，秘书东之焕过来了。
熟人相见，桂姑和东之焕相互笑笑算是打招呼，东之焕就给桂姑和威成泡茶倒水。
见高九霄今天刻意打扮了一下，威成诡秘笑道：“嘿嘿，高书记啊，今天的会议很特别吧？看你这身衣装，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不会穿得这么隆重吧？！”
高九霄瞟了桂姑一眼，笑道：“那是当然。”
桂姑趁机打量了一下此刻的高九霄，只见他梳着二分头，上身穿着当时流行的军上衣，左胸前的口袋上掐着一支自来水钢笔，下身穿着宽大的蓝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半成新的解放鞋。
威成站起来，说：“高书记啊，我有事先走了。”
高九霄说：“好好，你待会儿来吃午饭吧，喝两杯。”
“嗯，好的好的。”威成应声出门。
“高书记，我来开什么会呀？”桂姑问。
高九霄笑道：“呵呵，不急不急，你先喝口茶吧。”
高九霄问起威家的情况，威尚一同志的身体怎么样？过得怎么样？桂姑都一一回答了。
高九霄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两口，说：“桂姑同志啊，这些年你不容易，除了工作，还要照顾家里老人，一个人里里外外奔波忙碌，真够辛苦的。”
桂姑静静地听，心里直犯嘀咕，这高书记到底要干什么呢？
“以前，我的妻子董月妍跟你一样，除了干工作，还照顾家。” 高九霄叹了口气说，“可惜……”
“是县城医院的那个董月妍么？”
“是的，怎么，你认识她？”
“认识，她人很好，也很漂亮。”桂姑想起当年陪威悦在县城医院的情形，护士董月妍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浮现。
“可惜呀，她在两年前就离开了我。”
高九霄见桂姑睁大眼睛困惑地看他，他说“她生病，我没医好她。她走了，丢下了我和儿子。”
“……”惋惜之情涌上桂姑心头，可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高九霄。
“我把儿子送进了省城的大学。哎，现在除了白天在单位干工作，晚上就剩下我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听高九霄这番话，桂姑心想，这位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表面生硬似铁，可骨子里还有几分柔情。
桂姑说：“高书记这些年也不容易的。”
“嗯嗯。”
沉默片刻。高九霄将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再次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两口，说：“桂姑同志啊，我早就考虑好了，一定要好好帮你一把，好好栽培你。”
“谢谢高书记好意。”桂姑尽量使自己话委婉些，此刻她对高九霄有些同情，“可是……没有必要。”
“这是我愿意做的。”高九霄扬扬手臂说，“不过，我有个条件，就直说了吧，我们建立同志间的深厚友谊，希望你认真考虑。”
建立同志间的深厚友谊！桂姑明白这个意思。在那个年月，男女之间的情爱婚姻就叫“同志间的深厚友谊”。顷刻，桂姑的脸火烤般红了起来，她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桂姑面有愠色，高九霄又补充说：“我是真心实意的喽，如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会把你捧得红红的，成为全公社教育界一面鲜艳的旗帜，我还可以考虑调你到公社里来，由你来负责全公社教育这一块工作。”
到这个时候，桂姑完全明白了高九霄为什么看好她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尽量克制自己情绪，保持大脑冷静。
平心而论，高九霄开出的条件是相当诱人的，如果同意结成深厚友谊了，世界就会随之发生质变：什么背靠大树好乘凉，什么攀上高枝揽日月……；同意结成深厚友谊了，就轻而易举名利双收，地位、权势、金钱唾手可得。总之，那种美好生活已在桂姑眼前灿然而笑招手示意了。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感情是不能拿条件交换的！桂姑使劲地摇头，语气坚定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感情不能勉强，实在对不起！”
“你先别拒绝我，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
“没得考虑的，就这样，实在对不起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走了。”桂姑站起身来，是一触即发立马走人的姿态。
桂姑的拒绝干净彻底，高九霄阳光灿烂的脸顿时黑云压城。少顷，他将窝在沙发里的肥胖身躯竖立起来，缓步踱到窗前，双手叉在腰间，目视窗外，静默无语。
威成走进来了，他感到室内气氛不对劲，冲桂姑“嘿嘿”冷笑两声，冷冷地说：“孩子大姨啊，你不要不识抬举，辜负了高书记的一番好心啦！”
高九霄原地没动头也没回，将右手使劲一挥：“你们出去吧。”这话好像他说给面前窗户听的。
出了高九霄办公室，威成黑着脸对桂姑说：“孩子大姨啊，你真她妈的不识时务啊！我带你来见高书记是想为你好，就是高书记不是你的菜你好歹也逢场作戏一回吧，不能不给我面子让我这么难堪啊！”
桂姑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大队长做的还不够吗？这哪里是来开会呢？我被你骗了，你叫我今后还怎么信你？！”
威成道：“没那么严重吧，你这是参加感情会呗，有意见你找高书记去，是他叫我带你来的，他说一我不会说二，他说要上山我不会下河。”
哼，高九霄的一条狗！桂姑心想。
将桂姑送到公社大门口了，威成说：“孩子大姨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往好处想，想通了跟我说一声，我在高书记面前再帮你说说；我留下来陪高书记喝两杯，帮他消消气，给你说说情；孩子大姨你别不知量力，你只是高书记手里的一个蚂蚱，就看你有没有好果子吃了。”
司机启动了拖拉机，桂姑听得“突突突”的轰鸣声，像拖拉机在说“逃逃逃”。她爬上车厢，开始回程。
桂姑在逃离的路途上，离官埠泅公社的大门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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