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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段府是宿州当地最有名的名门,府里光是花园就有两座。一座修的气派,在前厅前供客人观赏称赞,一座修的雅致,在后院供节假日一家小聚。花园的一角还修了一座十分精致的塔楼,夜间会有门中的弟子在上面值守。

        段长运在段府有自己的院子,但他与家中人关系并不亲昵,与父亲段长运相比较父子更像是上下属的关系。他成年后就不常回来段府住。偶尔回来吃饭也只在前厅小坐一会儿,一年之中也就年关会回来住几日。

        商店铺子需要人看顾,每月的流水、货物存储、买卖价格、雇佣的伙计、还得额外特别关照一些老主顾……每家铺子的都得顾及到,往往夜里在哪家铺子里忙到深夜,就睡在哪家铺子里。

        段府的下人打着灯,引着段长运往书房走,路过二弟的院子,夜间凉风微拂,花香丝丝沁入心脾,竟比别处更甚。

        到了书房,小厮让段长运在门口等着,他先进去通报一声。

        父亲贴身的几位仆从、家中的掌事都是六旋门门中之人,二弟段合廉更是父亲指定的未来继承人。只有他段长运被排除在在外,是个纯粹的外人。父亲常在书房与属下、二弟议六旋门相关的事,许多的话他都听不得,避着他。

        “大公子久等了,快进去吧。”跟在段孝冈身边伺候了快三十年的曹老亲自出来接的他。

        江湖上只认段合廉为段孝冈的儿子,与六旋门关系稍微疏远一些的,甚至都不知道段孝冈还有这么大年纪的一个儿子。

        而这些误会都是段孝冈有意隐瞒的结果。他日常出门在外身边都只带着合廉这个小儿子,对长运这个长子绝口不提。长运稍大些后,更是直接将他丢去书院,再鲜少过问他的事情。直到近三五年,段长运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段孝冈才与他又亲近了一些。

        武林中人不将他当作个厉害的人物,家里的一众仆从却还是晓得规矩客客气气的把他当主子敬着。

        段长运点了一下头示意回礼曹老,独自进到书房里去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父亲坐在书桌后,正在看着一页页的不知什么东西。

        “父亲。”段长运站在书房门口,开口道。

        “你回来了?”段孝冈听到是大儿子的声音,头也不抬的开口道,“进来说话吧。”

        段长运走上前,才看清桌上那些都是父亲找人写的念稿。武林大会正式开幕前,各个帮派都得派代表说上一番宣言一类的话。今年父亲竟然准备的这样的早。

        “明知道筹办武林大会的消息这几日就要传出来,你还到处乱跑,耽误事情。”段孝冈放下手中的稿子,“武林大会还剩不到两个月,我知道你的生意场上离不了人,但今年情况特别,你把手上的杂活都暂且放一放。”

        “是,”每回进父亲书房说话,他都觉得压抑的不行。大家长式不容质疑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父亲,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

        “今年的武林大会由我们筹办,大致的流程你办过一回,应该清楚,我就不多嘱咐了,相信你能办好。”段孝冈摘下了琉璃片,神情比方才还要严肃些。

        “还有,前几日我去药王谷给合廉求了一门亲事。”

        “知道,求亲!”段长运有些诧异,他晓得父亲去了药王谷,却没曾想是去说亲的。以他对父亲的印象,他以为父亲会要求段合廉以事业为重,轻易的不准他结亲。毕竟当年,段孝冈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过一阵子,药王谷的谷主会带着几个女弟子过来拜访,你把南边的外苑先收拾出来给她们住,记得要雅致一点。”段孝冈强调道。

        “武林大会结束后三日,正好是你二弟及冠成年之日,我有意乘着这个机会,将门主之位传给合廉。所以今年的大会,一定得办的气派、显出我六旋门新门主的威严气势来。”段孝冈像是说出一道普通的命令一样,稀松平常的说着。

        “父亲!?您怎么……”段长运大惊,眉毛飞起。父亲正值壮年,这么着急传位给二弟也就算了,竟然拖到今日嘱托他去办事情了,才开口跟他说。

        他能理解父亲一路从打铁匠将六旋门壮大的不容易、也承认二弟确实比他更值得做为继承人去培养。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非得一再疏远他,将他硬生生的排除在段家的一切事情之外。

        六旋门近几年的辉煌怎么说也有他段长运一般的功劳。

        以前他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以为书读的好就能讨父亲的欢心,能光耀段家门楣。长大了才发现他这身份,考上了也难以科举入仕,遂转行去做了生意。

        他仅在几年间就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以为父亲终于能对他刮目相看了,一直努力的帮着修训练场、置办器材。门里的事情也开始跟他说一些,让他帮着去办,告诉他,这也是在为家里做贡献。

        这个门主之位若是父亲坐,他尚有理由留在家中,赚来的钱都拿来给六旋门修训练场、供门中弟子日常花销。

        因为段孝冈是他父亲,他是段孝冈正妻的唯一儿子。他甚至可以忍受成为江湖人中的透明人,忍受世人都以为六旋门今日的辉煌都是段孝冈、段合廉二人的功绩。

        这是他进书院、读圣贤书学的、刻进血液里的礼义,为了家族他愿意担当这样的责任、承受这样的对待。

        如若二弟即位,他这个大哥在段家算的什么?

        他心里有点好笑,不知道父亲跟几个叔伯高谈阔论六旋门的未来、段合廉的未来时,有没有为他顾及过几分。

        段孝冈预感了他这个大儿子一定会大惊、反驳。

        左手一抬,让他住嘴,自顾自的说道,“这是我与门内几个长老商量早已定下的事情,你多说无益,照做就是。”

        段长运心里不快活,脸上的表情跟着有些难看起来。

        父亲想赶在武林大会后,段合廉及冠之礼上传位,无非就是做戏给整个江湖看,当众宣布他就是年少有为的少年英雄,把他捧成高高在上的“神”。

        可江湖帮派说白了就是势力组织,门主才是这股势力的核心。父亲坐上门主之位是凭借这么多年的打拼、以理服人。段合廉做世人尽皆知的“六旋门小太子”,旁人不敢对他稍有轻看。

        但反之却不是这么回事。段合廉一旦即位门主,便是将段家的未来系于他一人肩上。一旦出了差错,段家的势力就会跟着一落千丈。父亲再想出面帮忙,那些一早就心怀鬼胎、觊觎段家势力的老鬼不一定会给父亲整个机会。

        段合廉才不过二十岁,又不是什么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的性子,纵使身后有父亲帮衬着,一旦坐上高位,免不了背后的势力又会是一番新的洗牌。

        这些,不知父亲到底考虑过几分。

        段孝冈最是见不得他这个模样,张口便要数落,“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给谁看。”

        “父亲,我觉得不妥。”段长运勉强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总是这样,他每回有意见、不满、有自己的选择,父亲都会故作大方的叫他说出来。可他若真的说出口,等来的只会是否决、驳斥、甚至责骂。

        他挺了挺身子,等着父亲后续的发话。

        “你嫉妒你弟弟,记恨我优待他,但这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生来就比别人差一些。”合廉继任在即,段孝冈近几月的情绪尤为激动,容不得他人对合廉有本分不满,“我若是把培养合廉的气力都花在你身上,你恐怕连合廉三分的成就都达不到。”

        “练武要想有大成,筋骨时最重要的。合廉的筋骨就是比你的要强上许多,你不必在心中怨恨。”段孝冈说着从桌子后面转到段长运跟前来,斥责道。

        “你不必记恨天道不公。这就跟有人生来就要做皇帝,有人生来只能种地一样。合廉,就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你更不该妒他,他的成就,都是那你在休息、玩耍的时候一点一点苦练出来的。”段孝冈越说越激动,声如洪钟,听得在门口候着的曹老都连连摇头。

        “况且你做为为我的儿子,我从来也没亏待过你。从小到大,没少过你一口吃的,没叫你受过一点苦。你别以为你做生意是你自己的本事就开始飘飘然,你的本金、人脉哪一样沾的不是六旋门的光。”

        段长运站在一边,面目表情,看着一副乖乖接受了的样子。

        这样的话,听过一两遍的时候会生气、三五遍的时候会怨恨、上百遍的时候就会麻木。回回和合廉起冲突,父亲护着合廉之余就要讲一遍这样的话。

        久而久之,除了一直和合廉玩不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段长运,你要摆清自己的位置、要知足。我给你的你就收着、我让你做的你就妥当的办好,其它的你都不是你该想的。”段孝冈绕道拢了拢桌上的纸张,“行了,你去忙吧。”

        他对这件事一肚子的意见只能哑火,毕竟父亲这样不可理喻也不是一天两天,他早就习惯了。他后来也学着说不通父亲改变主意,就使用些别的计谋曲线救国,效果能比直接和父亲理论来的有用的多。

        好笑的是,久而久之,父亲还老觉得他不听话,阳奉阴违。

        段长运嘴皮子微微抖了两下还想说点什么,可他张不开嘴,脑子里竟然想不出个办法能父亲说通道理。最后从嘴巴蹦出来的也是,“父亲,孩儿告辞。”

        出书房的时候,外头漂了一些细细的雨,在外候着的曹老拿了一把伞来给他打上,“门里的训练有些不如门主意,所以心情不太好,大公子别上心。”

        “我没事。”段长运低头喃喃道,这话他说过太多次,以至于有时候不晓得是说给别人听的吗,还是安慰自己的。

        “大公子用过晚饭了没有,我叫厨房去热点饭菜送去?”

        曹老提起晚饭,段长运才想起来自己该饿了。

        “我直接去厨房吃点吧。”段长运回道。

        “您这么晚不在家里歇息吗?”曹老是真的关心他,“您赶了一天路了,晚上就在家里歇息,明早老奴派人去叫您起。”

        “我没事,钱庄里也有床,我都睡习惯了。”段长运推辞道。

        “哎呦,您这是什么话,哪有家里睡不习惯,搁外面睡得习惯的。”曹老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将他往他的院子里带,“您先去洗洗,饭食一会儿我差人送去你房里。”

        段府的吃食即使是再热上一遍的也是满屋子飘香,段长运胡乱的吞了几口,愣是没常出什么味道。房里除了家具什么都没有,书籍、账册之类的都在钱庄,手上空落落的,心里更是说不上的又气又急还没法子。

        索性往床上一躺,一些事情不去细想,就不会那么难过……

        父亲对这个二弟偏爱是自其尚在襁褓中就开始的。这么多年,他早已见怪不怪,但心里的一口气一直长长的哽在心口,咽不下去。

        气的不只是父亲的偏爱。而是这些年他逐渐的看清,父亲期待里的完美家庭或许是和香连(段合廉的母亲)、段合廉在一起的三人世界。

        ……

        一觉醒来,昨夜的多愁善感一并被抛在了脑后。

        新的一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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