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宁为权势之人
接下来的日子看似风平浪静,江东却生了些乱子,粮食正直收成的季节,可收上来的数对不上新策给的数,新策将一年的收成减少,改为两年一收,但运进京的却少的可怜。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知道了自然要生一生气,说谢衍六月去监工竟毫无成效,被骂了一顿,还扣了俸禄。
谢坤在谢府留了几天就回了青州,似乎千鹳道长有急事传他。
薛玟身兼两职,但平日事也不算多,不过他在打算着什么,这点薛湛看的出来,谢衍也看的出来。
谢婉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有她在薛玟是做不了任何打算的,他太过迁就她了。
谢婉说想练薛玟的字,想看他看的书,薛玟就一一照做,陪她练字,给她讲书中道理,两人相处的时间比起从前多了许多,薛府和国子监都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
初十薛玟休沐,去了宫中后直接回了薛府,老夫人身边的人告诉他谢婉在家中等他。
能让她直接去薛府找他,怕不是有什么急事。薛玟不禁大步流星,难得快马回去。
薛府的人给足了谢婉面子,从没难为过她,见她来了就带她进门。
此时谢婉坐在他院子门口,支颐偏头看着门口的一颗花树,看样子是近来才种在这里的,像是辛夷花。
右边也种着一颗,也是那种树。
听着脚步声近了,谢婉抬头,薛玟回来了。
“薛玟。”她站起来,跑向他,手里似乎捏了什么东西。
“怎么跑这来了?”他走得急,此时微微喘着气。
“我在我阿兄那里找到一个东西。”她说着手里拿了一本书出来。
宋玉集,她晃了晃那本书,封面已经泛黄了,看着有些年生了。
宋玉是楚国人,宋国的公族后裔,是屈原的弟子,这本辞集是薛玟所做,后赠于谢衍的。
“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她肯定得说。
“嗯。你兄长入朝为官前我赠他的。”他就着她手翻了两下。
宋玉曾是楚国的大夫,和他的师父屈原一样一心为国,忠心于君,文辞开辟新道,是时人,文人士大夫所称颂的。所以他和谢衍交好,在谢衍为官上任之前,赠送他一本辞集,算是年长者对他的勉励。
谢衍也的确受教,他佩服薛玟竟能算到江东会出问题,甚至明年的事也能推个一二。
早上在宫门口和谢衍聊了两句,谢衍复又进宫在宣政殿请罪,对江东粮税之事不查,自请皇帝降罪。
哪知皇帝还不知有这档子事,他对着司礼监的人发了好大一通火,又将谢衍责了一顿。
此时的薛玟在谢婉面前,没了早上同司礼监秉笔张裕周旋的漠色,他握着谢婉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的学着自己的字。
谢婉视谢衍为才子兄长,视薛玟为如圭如璧,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瞻仰神像,薛玟有时候会被她那视线烫的心慌。
在抚州,谢婉没有心思读书,每天跟着那个哥哥胡作非为,在谢家她没有学官权之争,对一群人在朝中的动向也没个谱。她对一件事的辨别怕就是,非黑即白。
他思索着,握着她的手写下:谁谓纵横策,翻为权势干。这是高适的诗《东平留赠狄司马》。
薛玟初时读此句只觉感同身受,朝中多少人是真心为了皇帝天下而做官呢,那些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只是不念凉了赤诚忠骨。
如今想来自己不就是这诗中所说的权势之人吗,他要做的事会颠覆当权,会让前朝的袁氏案再也不能束缚他,他在她面前写下这句诗,心中居然隐隐的祈求着,至少谢婉,你要原谅我啊。
谢婉问他什么意思,薛玟想了想对她说:“官场上的人大多各居心思,多少清白正直的士人,因为权势昏了头,因为气节丧了命。”
谢婉明白了几分,但也不明白。
“小婉,如果你兄长这样的忠心志士被权谋之人阻挡,甚至伤害,你会……你会为他不平吗?”他不等她思考,就这么问她。
“自然啊”她站直身子面对着他,“我父亲从前说过,要同谢家人站在一起,初时我不大明白,怎么样才算站在一起,可是照你说的,我会为阿兄不平,即使我豁出去了,也不能放任人伤害我兄长。”她转头看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韧。
薛玟心中一动,她能说得出这番话来,证明自己没看错,可她的话也让自己羡慕起谢衍来,若她所说的要拼着性命去救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
仿佛见到了日后的局面,他别开眼睛,闭了闭眼。
就如前朝袁斯洪,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谋上作乱的奸臣,他死了,被斩首示众,袁氏一族也是被灭门,百姓拍手称快,他们只知道那是乱臣贼子要被除去,个中因果他们不懂也不在乎。
谢婉虽然不懂,但她是聪敏的,薛玟不想她懵懵懂懂的被大局牵着走,他想教她一些东西,只希望她能在日后懂自己的必须的使命,至少能在不定某天的混乱局面中,在薛玟顾不上她的局面中,她还能自救,保全自己。
谢婉觉得今日的话题有些沉重,似乎牵扯到前朝旧事,她理了理方才他带着自己写的几副字,风骨大多是他带着她写下的,其中个别还带着些谢婉簪花刚劲不知变通的意味。
她将字折好放在一边,又去拿纸,薛玟按下她的手:“不急,这会要传饭了,我带你去洗手。”
谢婉的手干净无暇,薛玟倒是因为带着她写字,蹭了好些墨水在手边和衣袖上,谢婉帮他挽上袖子,替他搓洗。
她想着薛玟方才对她说的话,轻轻开口:“往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薛玟一顿,“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我们此刻做的每一件事,都对以后有影响的。”
“你从前在宫门口,对我提过陛下赐婚的事,可以同我深讲一下吗?”她用帕子擦干他手上水渍,把袖子放下来。
捏捏她微红的手指,“陛下赐婚,是看中了我与你兄长。”他将浑水倒掉,拉她坐在井边。
“朝中肱骨大臣大多结羽纷争,党同伐异,陛下想要清白的才子能人,我因出身原因被陛下选中,你阿兄因忠心正骨被陛下优待。”
谢婉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会:“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要你们俩联手,做他的左膀右臂?”
“对。不过我身负罪恶,你兄长已是被我拖累,而你怕也会因我被人诟病。”他说着,去拉住她的手,就像是小孩害怕反悔一般。
“……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兄长失望,不让你蒙尘。”他如是说,谢婉想到了几个月前苏银在她门口说的那“蒙尘”二字。
谢婉没怎么体会到蒙尘的意思,这几个月来也从没觉得自己因他受了什么委屈,于是她摇摇头。
“我相信你啊,我阿兄势必也相信你的,这些日子,虽有疑问,却问不出口,我也不想一直做个糊涂蛋,我要谢你肯把这些事讲些与我听。”
薛玟不大想听她说这些,他很想要谢婉能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这边来,而谢婉在不断成长着,她不会永远是玉液池亭中那个贪睡的谢婉。
薛玟所期待的似乎不可能,所以他能猜到她会说什么,此时心中翻腾着不愿多听。
“走吧,去吃饭。”他拉着她起身,帮她遮着头顶的太阳,带她出去。
谢婉来薛府的事,薛老夫人一旦知道就会拉着谢婉来看一看,甚至还会把薛玟小时候的东西翻出来,什么字啊画啊,都被收的好好的,拿给谢婉看。
谢婉也会跟着薛玟去和袁书蕴说说话,袁书蕴说话直,对谢婉却好,薛玟话不多,只陪着两人坐着喝着茶。
十月的时候,杨朝龄身体不适,刘心鹤看诊后才知道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谢衍回来人怔怔的,这才意识到快当爹了。
谢婉跟着刘心鹤学着怎么照看杨朝龄,每天把杨朝龄盯的紧紧的,薛玟都被放在了第二位。
杨朝俞下学,跟着薛玟来看姐姐,门口的人给谢婉说了,她才想起来今天本来打算要把自己练的字给薛玟看的。
“谢婉姐姐好。”杨朝俞恭敬的问好。
他对谢婉和薛玟大有改观,对薛老师是十分的尊敬,还好谢婉比他大,就差叫她师娘了。
谢婉跟杨朝俞的性格差不多,能谈到一块儿去,杨朝龄打发走了弟弟自己也歇着去了,留了两人独处。
“我今天还没写字呢。”她在院子里的凳上坐着,理了理那几张空白的纸,准备写。
“不用天天写的,小婉。”他捏她的手。
“你说勤耕不辍嘛,一天不练,手就要生的。”
“对了,阿兄说你今日来的话,多留一会,他有话跟你说。”她忽的想到。
“嗯,好。”薛玟点头。
有薛玟在,谢婉倒是能静下心来练练字,她写一副,薛玟圈一副,看她有些气馁,薛玟告诉她,不能着急,练字是要费些功夫的。
谢衍回来后,薛玟和他谈了话,走时淡淡的和谢婉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谢衍看着薛玟,克己守礼,还算满意,点了点头。
谢衍知道男女亲事意味着什么,薛玟接下来要做的事他理解,即使有把握但还是危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保护好她,至少薛玟真的坠入深渊后自己还能把谢婉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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