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凉城的年味很足。
尤麦今年不是一个人，林家邀请她和尤勇一起过的年。
尤麦儿乎一直在笑，跟长辈拜年时在笑，和邻居打招呼时在笑，看见追逐打闹的小孩也在笑。只有林鱼知道，她嘴角弯起的弧度里，没有半分类意。
父亲们在喝酒吹牛，余音边看春晚边织毛衣、林鱼领着尤麦去小区公园放烟花。
尤麦没再强迫自己笑了。两人找了个没有灯、人少的地方坐着，林鱼递给她一支仙支棒，在口袋里摸打火机时，尤麦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打火机，一小簇橘黄带幽蓝的火苗模糊勾画出她的轮廓，神色淡然。
仙女棒亮起雪花状的暖光，她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神情。
遥远深沉的黑色荧幕上炸起绚烂耀眼的烟花，一簇一簇的，连星星都黯淡了，伴随着烟火燃起的还有孩子的嬉笑声，很近很远。
她想起那天晚上，也是一样的声音。
什么都不一样了。
天空反射下来的光落在这一小片暗处，林鱼清楚地见尤麦眼里翻涌的洞花，沿着眼角溢出来，一道一道泪痕亮晶晶的。
哭了，终于会哭了。
林鱼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汇聚着凶猛地冲击她的内心。
尤麦太安静了。她不哭不闹，会弯着假笑，会好好吃药，有乖乖吃饭，她只是越来越不开心了。
尤麦用手背抹去泪水，滚烫的液体很快又涌了出来，她用手心手背又糊乱抹了几次，手心最后干脆捂在双眼上不动了，手心很快濡湿，林鱼看见她轻微颤动的肩膀，又听见她呜咽的声音。
“我想和他一起过年。”就差几天的。
像是上课走神在脑海里上演的一出戏剧，又像是课间小憩时迷迷糊糊做的一场梦，可心里有沉甸甸的受意，脑海里有一帧帧画面。
他衣服是怎么穿的，味道是怎么样的，眉眼是怎么弯的，唇角是怎么勾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梦。
林鱼起身将她揽入怀中。“哭出来，哭累了就去睡觉，梦里有想见的人”
小腹感受到她泪水的温度，是滚烫的，是冰冷的。
他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
三月如期而至，林鱼的手术也如期进行。尤麦跟学校请了假，全程陪着林鱼。
即使经历过一次，林鱼还是很紧张。进手术室前，尤麦握住她的手，相触的掌心温热湿润，林鱼听见她俯身在耳边说的话，“今天是个好天气噢！”
“手术很成功。”
医生的话清晰有力。
尤麦笑了，笑得真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释然了。
三月下旬，林鱼平稳度过了危险期。
尤稀给尤麦打电话，跟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然后我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她，我说，‘你眼光不太行，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尤麦轻笑出声，“你还有点自知知明。”
“我本来想说，做我女朋友的标准可高了，至少得比我姐好看。”
“我可谢谢你没说，不然得给我拉多少仇。”
尤稀在电话那头一顿乐，听见对面清脆碰撞的响声，“姐，你在吃什么？”
“糖。”
尤麦躺到床上，打开手机免提放在枕边，尤稀的声音逐渐混成一团。她睫毛扇动着，眼皮有些沉了。
尤麦打断他，“我有些困，想睡觉了，梦里有想见的人。”
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尤稀应声，挂断了电话。
细碎的阳光穿过大敞的窗户挥入房内，尤麦堪堪睁眼，迷蒙的光晕笼罩在眼前，她抬起胳膊挡着，好半会儿才缓过来点。
她做梦了，第一次梦见他。
闹钟还没响，尤麦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习惯性地摸索着手机给微信置顶的聊天框内发消息，半晌之后掀开被子下床。
在医院等电梯的间隙，郑诚拍了拍她的肩膀，“可以啊小姑娘，精神头不错。”
尤麦露出假笑，“一般般吧，也就给我一支笔，我能一口气刷完两张数学高考卷的清醒。”
郑诚笑了几声，尤麦的工作劲有多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功能性饮料递给她，“喝点，缓解一下宿醉，今天的号都约满了吧？”
精神科的医护资源太少，患者太多，连后面几天的号都被约满了。
尤麦点点头，打趣着说了一句，“连我自己都抢不到自己的号，可见我有多抢手。”
老郑赞同地点头，“没办法，现在人的精神压力太大，连我这个糟老头都一大堆人等着见。”
电梯到达楼层，尤麦让对方先出，自己紧随其后，“希望别遇到极端的患者了。”
“有事就叫几声，我们都在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认真对待每一个有需求的人就行。”
尤麦微耸肩，“以前是‘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妈快乐’现在高大上了，变成了‘我爱工作，工作使社会快乐’。”
老郑哈哈笑了两声，“很好，很有觉悟，开始工作吧！”
尤麦对待每一个有需求的人都用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时间倒也过得快。中午和周怡去了医院食堂吃完饭，两人慢慢悠悠走回门诊大楼。
“尤麦？”
听见声音，尤麦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不远处一脸惊喜的小眼睛女人。
周怡指了指大楼，“那我先上去了。”
小眼睛走上前几步，“还真是你啊？你不记得我了？我以前和你一个高中一个班的。”
她说了几件事，尤麦这才想起来她。
小眼睛以前在班上很安静，现在却是热情得不行。
社会是个大熔炉，把人熔得性情大变。
“你现在回国发展了？在这家医院工作？”
“是啊。”尤麦点头，和她一起走到一楼的饮料机前买了一罐咖啡和一瓶果汁。
她把果汁递给对方，自己打开了咖啡，“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你呢？怎么来医院了？”
“压力太大，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小眼睛晃了晃手里的病例袋，“连来医院都只能抽出中午的休息时间。医院很忙吧？”
“也是打工，内容不一样而已。”
不知道触碰到了小眼睛的哪一处回忆，她侃侃而谈，“明天我们班搞同学聚会，前几年你在国外忙学业，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样也得再见见老同学吧。”
时间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尤麦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于是点点头，“好。”
小眼睛忙着赶回公司上班，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告别了。
一直到下班，尤麦才再想起这件事。
同学聚会的话，他应该也在。
她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唐秋的消息正好弹了出来。
唐秋：我吃醋了，之前怎么叫你来同学聚会都不来，结果别人一叫你就答应了。
尤麦：之前的时间都不凑巧。
她犹豫了一会儿，委婉地发了一句：这次全部同学都会到吗？
唐秋发了条语音，还有打印机工作的声音，“应该吧，具体的你得问班委了，每年都是他组织的。”
下一条语音紧随其后发来，“不过前几次除了你之外，冷烬也没来参加。冷烬，你还记得吧？”
她回了一句记得。
“他高三那年出国了嘛，听说前几年他开了家公司，具体搞什么的我也不清楚，现在发展的特别好，人也忙，每次都是出一笔钱，自己也不来。”
尤麦不知道说些什么，唐秋又忙着搞策划了，草草说了句周六见，聊天也就结束了。
她抿了抿唇，换下白大褂朝外面走去。
高文涛也从诊室里走出来没多久，在走廊上和郑诚聊天，见到尤麦，他扬了扬眉毛，“小尤医生今天少见的没有加班啊！”
老郑笑眯眯地看着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要见吧。”
尤麦只笑，不置可否，“我先撤了。”她也没心思等电梯，顺着楼道一口气离开了医院，在医院外的花店选了一大束小雏菊，拦了车给司机报了个地址，路上一直看向窗外。
司机时不时透过内视镜看她，她脸上的神情很淡，眼皮微微耷拉着，情绪难辨。
外面不知道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不知何时停下的，只剩车窗上留下的水痕。司机停了车，“姑娘，到了。”
尤麦付了钱，刚拉开车门，司机忍不住出言提醒她一句，“姑娘，早点回家，估计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谢谢您。”
青石板阶上部分颜色被雨浸得很深，坑洼处还积着一小滩水，低跟鞋的鞋跟踏上去溅起的小水花没有带着泥沙，但落在黑色的鞋面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道水渍。
周围很安静，只有闷热的风在缠着周围的树说话。守园的老大爷在打盹，尤麦没有打搅到他，捧着一大束雏菊熟练地踏上一阶阶石板。她一开始走得很快，而后又走得很慢很慢。
路是会走到尽头的。她站定，蹲下把花放在一块空地上，旁边还有一束红玫瑰，还没有凋谢的迹象。
尤麦用手抹去墓碑照片上的水珠，又拿出纸巾把墓碑上的水渍擦干净，指尖落在那张年轻的面旁上，声音不似最开始时的悲凉，很轻很轻，充满了思念。
“小鱼，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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