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厨房内,亚摩哼哧地拖着食物,拿出混在土豆里面的包心菜和洋葱,把食物从存放时间多久整整齐齐码在墙角,箩筐抖落一层的泥土,亚摩搬来小板凳,坐在泥土上处理土豆,洗得不太干净的土豆都放进生锈的铁锅,她用两根柴木点燃,最后才趴在地上,用抹布将厨房擦一遍。
土豆在半个小时后后煮烂,捣成泥,放入盐和香料,亚摩用脏兮兮的布一包,抱在怀里勺子挖着吃。
一边吃一边含着泪,叫着亚芙拉的名字,吃完后,亚摩站在凳子上,将铁锅用水一冲,晾干。
她一瘸一拐拖来水铁桶,舀了一勺在盆中,开始拖地,将楼梯擦一遍,最后坐在楼梯上,掀开裤腿,对着摔红的膝盖呼呼吹气。
亚芙拉已经走到富人区,这里有着最严格的治安卫队,保护着里面的领主和上等居民,包括有钱的商户和小有权利的军官,同样,也有她今天工作的目标。
“嘿,亚芙拉小美人,今天怎么穿得这么美,你可是去做帮佣的,但现在看起来,”有人拦住亚芙拉,旁边的人想要去摸,被亚芙拉毫不客气拍掉。
“更像是去参加舞会。”
被拍掉的人阴阳怪气地说:“是去幽会吧,亚芙拉,上次我邀请你竟然说没空,还是说,你宁愿做别人的情妇?”
亚芙拉扯出一抹笑,退后几步,被几个巡逻兵堵在角落中,再不敢抗拒地被摸了几下手和脸,她脸上的表情都快僵硬了,周围没有路人过来帮忙。过了一会儿男人们调戏够了才放走她,亚芙拉晦气地拼命在墙上抹掉手上的触感,压着胸口里一股涌上来的作呕。
“早晚有一天——”她想起家中的亚摩,狠狠地想,早晚有一天一定要让他们跪下来舔自己的鞋子。
走进一幢别墅内,别墅的女主人在外游玩未归,被支走仆人的别墅里空荡荡,她留恋地望了一眼别墅里的大花园,直径走上二楼的房间,扑进等候多时的男主人怀中。
“咚咚咚——”
打扫好屋子的亚摩从床上惊醒,揉着眼睛,旁边还有几本亚芙拉带回来的儿童书,破烂的图书可以倒背如流,她已经能够自己给自己编故事,但仍舍不得丢掉这些书。她左右来回看,跑到阳台透过铁栏杆,看到下方有人在敲屋子正门,最前面的正是房东的几乎要秃顶的光脑袋。
亚摩转动着眼珠子,不敢下去开门,只是放轻脚步摸索着一步步走下楼,玄关的门被打开,房东热情的声音传来:“她们是一对母子,都两个月没交房租了,如果先生您要的话,我可以立刻将她们赶出去。”
两位穿着考究的男人走进来,有人问:“厄菲摩斯多,你确定是这里?”
率先进来的前面那位男人说:“如果是独居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的话,那就没有错。”
“没错没错,那女人叫亚芙拉,咱们这条街没有人不认识她。”
亚摩不敢发声,意识到这两个男人找的就是自己的妈妈。
“信件上留的地址?”
“就是这里,猪尾巴巷三十一号,”房东似乎这才意识到两人不是找房子,不敢多嘴问话,只是一味地点头,从厄菲摩斯多手中信件的地址上抬头,兴奋地抬头指着亚摩说,“这就是租客家的孩子,你们可以问问他!”
亚摩全身颤抖,往后缩去,被殷勤周到的房东拽下来,踉踉跄跄地拉到一楼,厄菲摩斯多伸出手,交给房东一枚钱币,房东双手接过点头哈腰,忙退后走出去,给两位看起来来头很大的先生们留出空间来。
厄菲摩斯多身后的男人走上前,先是环顾四周,最后走到窗户边,掀起窗帘一角,很快放下,闷声咳了两下:“我的天,她住在这里。”
男人接着用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落在亚摩身上:“还有这个孩子……确定他有四岁?”
厄菲摩斯多则走到亚摩面前,无声地打量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孩子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参差不齐,枯黄而软,衣服也不合身,像是大人的旧衣被随意剪裁拼凑,长裤腿卷了很多次,露出过分细得只有一捏的脚腕,即使很瘦,却擦得很干净、透露出一张眼睛极大的脸,更重要的是那双孩子的眸子,黑漆漆地盯着人一动不动,像是很惊慌,又好像很镇定,只是那里有一股很不讨喜的神情。
很难让人一下子就喜欢上。
厄菲摩斯多转头看着拼命找椅子的主人,无奈道:“我们需要等她回来吗?”
他的主人说:“不,我一刻也不想留下来。”
“爸爸!”
亚摩盯着那个看着很嫌弃四周环境的男人,突然叫了出来,语气带着急迫。
孩子紧张而有些尖利的声音成功让成年男人们都噤声,尤其是那个男人,瞪眼结舌,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男人从愣神中醒过来,自嘲笑了起来,又看了亚摩两眼,摇摇头:“我不是你的父亲,小鬼,你认错人了。”
亚摩盯着他的衣服,只觉得第一次黑色有这么漂亮的光泽,还会表现出这么柔顺的干净来,她总是非常讨厌穿脏乎乎的黑衣服,这意味着就得自己洗,她在三岁后就经常洗自己的衣服,甚至还有亚芙拉的,亚摩更讨厌冬天,水冷得让人几乎要尖叫。
亚摩在他们的对话中感到这个男人更厉害,更摆谱,他们不是入室抢劫,没有匪徒会给房东一整块银灿灿的钱币,她抓住了“信件”的字眼,立刻想起半个多月前亚芙拉疯狂寄信的事情。
亦或是那段时间,亚芙拉天天念叨到那个从未谋面的不负责任的父亲,亚摩立刻明白过来,她眼里瞬间充满了孺慕的神情,完全听不进男人的否认,走上前重复道:“爸爸,你是来接我的吗?”
男人瞥了一眼厄菲摩斯多,厄菲摩斯多弯腰说:“你的母亲是叫亚芙拉吗?”
亚摩这才转头,看着这位说话非常客气的人,抿嘴点点头,接着补充道:“我是亚摩,我妈妈是亚芙拉。”
亚摩说:“你们是来接我们回家的?”
男人立刻发出一声嗤笑,亚摩全身一顿,像是被他的声音吓住了。
厄菲摩斯多面带遗憾地说:“我的孩子,不管你是不是兰斯洛德先生的亲生孩子,我们都不能接你们回去。”他心中可惜地叹口气,没有一位妻子会愿意接私生子回去,况且他的先生一再肯定自己没有风流种遗落在外,这才有了后来自己受到夫人的信任委托,一起过来调查事情的真伪。
很显然,亚芙拉不是个好母亲,她将孩子养成这样,可以想象是将孩子当成负担、筹码或者童工,连基本的饮食穿衣都没有保证,这里的房租可没那么便宜。
不便宜的房子,加上照顾不周的孩子,明白人都知道亚芙拉这个女人的态度。
孩子看起来可不足四岁的样子,就单从那一双几乎要突得掉出来的大眼睛,真够吓人的。
亚摩鼓起勇气,企图改变两人的想法:“可是妈妈说你就是我的爸爸,不然,不然为什么你要过来找我?”她露出祈求的目光:“我很乖,爸爸,请你带我走吧,我,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做饭,会剥土豆,会做土豆泥,会洗衣服和擦地……只要你带我走。”
兰斯洛德先生转身面墙而站,抬头闭目,默不作声,厄菲摩斯多继续说:“因为我们正好路过这里,你妈妈的信被先生的妻子接到了,她非常生气,并希望我们妥善处理。”
亚摩不能理解妥善处理的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厄菲摩斯多弯腰的姿势僵硬住了,语气有些飘忽:“先生,我想你得好好过来看看,这个孩子有着纯黑的眼珠子。”
兰斯洛德先生猛然转过身,张开逼人气势。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亚摩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她不敢让他出去的原因!”兰斯洛德先生大步走过来,抓着亚摩的胳膊提起来,厄菲摩斯多紧接着叫了一声先生才促使将人下去,亚摩已经捂着几乎扭伤的胳膊发出痛呼。
“显性,看到没,他的瞳色显性了——”
直到现在,这两位不速之客还将亚摩当成男孩子,亚摩含着泪,终于明白这个被称呼为兰斯洛德先生的男人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也不是过来接走她去过好日子的,这个认识让她感到非常难过,那段时间亚芙拉总是隔两天就去一趟邮局,如果知道自己并不是兰斯洛德的孩子,亚芙拉一定会抛弃自己的。
亚摩不敢奢求,更不敢说话,只是看着兰斯洛德先生和厄菲摩斯多互相快速地说话,里面有好多词汇她无法理解,还时不时看着她,然后将她作为话题中心激烈地讨论,厄菲摩斯多最后说:“我们需要完善的计划,先生,如果你一直要将秘密藏在心里,我只能将我所见所闻全部透露给夫人。”
兰斯洛德先生克制着情绪说:“我才是兰斯洛德的主人。”
“但显然,夫人也是与你共同承当兰斯洛德头衔的伴侣,你和她都是我效忠的对象。”
兰斯洛德先生皱着眉头,盯着亚摩说:“不行。”
厄菲摩斯多看了一眼亚摩:“如果这个孩子的眼珠子是黑色的,那么,等到他成年的时候,他的头发会不会也变成返祖的黑色?”
兰斯洛德先生停住,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亚摩,厄菲摩斯多说:“先生,如果他和你没有一丝关系,你不需要这么紧张,放心吧,我们会一起共同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夫人也会理解你的。”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我!”兰斯洛德先生突然大叫道,“我没有,我非常洁身自好,那些流言都是诽谤,诽谤——我要告他们倾家荡产!”
“可是他的脸部依稀有几分您的……”
“我甚至没接近过那个女人三米之内,难不成那个女人偷走了我屋子里的手帕?”
“先生,您不应该在一个孩子面前说这个。”厄菲摩斯多提醒道。
兰斯洛德先生气急败坏,走了几步靠近厄菲摩斯多说了句话,厄菲摩斯多露出震惊而感慨的声音:“啊,这样……原来如此——那么先生,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更必须告诉夫人了,她会提供更好的方法解决这个。”
兰斯洛德先生愤愤不平地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们全部被她收拢了去,咱们领土也该改个名字,都叫做梅布得了。”
“哦,您这样说我可真是伤心,毕竟我随着你一起长大,但是你却拥有这样的秘密却不告诉我。”
“我该分享给你?!”兰斯洛德先生气笑地反问。
厄菲摩斯多骄傲地挺胸抬头,看他,似乎就在说,这难道不应该吗。
两人像是很快达成了共识,没多久打算离开,亚摩怔怔地看着他们。厄菲摩斯多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细的泛黑的银链子,上面挂着只能放照片的盒子。
他在里面放了一枚银币,给亚摩挂到脖子上,低头看着亚摩,有些不忍心亚摩这样看他的模样,小心塞到孩子的衣服里:“不要交给你的母亲,如果有一天你饿着肚子了,就拿它去买点吃的。当然,你要知道行情,不要被骗……哎,你也许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行情。”
说完,他站起来,在亚摩哀求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已经站在门外的兰斯洛德先生催促道:“好了,别再为你的善心破财了,那东西不是要送给缇莉娜么。”
“花的是我的薪水,谢谢你的关心,先生,为什么不让我们现在就去给夫人汇报此事吧。”
“我恨你,厄菲摩斯多——”
“先生,这么说可让我伤心了,我得告诉夫人,您还有隐瞒她的私房钱,它就藏在……”
门再次被锁上,留下空荡荡的屋子,明丽的阳光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就好像整个夏天都被拒之门外。
亚摩睁着大大的眼睛,拽着胸口的盒子,含着泪,眼前立刻模糊成一片。
她不敢发声,只是坐在冰凉凉的阶梯上,上面还有她擦过留下的水痕,只是坐在那里,对着玄关,一刻不停地掉眼泪。
她摸了一把脸,不知道为什么会流出这么多水来,却好像又感到什么似的,忍不住呜呜出来。
他不是自己的父亲。
亚摩明白了,那个兰斯洛德先生不是自己的爸爸。
她拼命地擦着脸,那泪水却仿佛关不掉闸门,拼命地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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