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等到不得不回家吃饭的时候,森贡还向亚摩约好了明天的继续玩耍,亚摩高高地挥挥手,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看着它咕噜噜往前,直到撞到了障碍物抬头,看见了昨天那个教她的奥帕。
奥帕浑身湿透,头盔放在脚边,正坐在别人家的窗户下吃饭,面包里夹着厚厚的肉块,几口就消失在肚子里。
奥帕看了亚摩一眼,认出这个小鬼:“嘿,戴着帽子干什么。”
亚摩有些不怕他了,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吃:“我知道你,你是这里的头儿,如果我打败你,是不是会有大人也会听我的?”
“当然,对付只认拳头的人来说,你只要够强壮,”奥帕抬头,嘴巴一抹,全身的盔甲锵锵作响,他拿起头盔,“好好吃饭吧,小不点,现在你连我一个指头都动不了呢。”
亚摩突然说:“你能教我打架吗?”
奥帕露出不意外的神色,按在亚摩脑袋上,感觉不太舒服,于是一把摘掉亚摩的帽子揉乱那本身就很糟的短发,“可以啊,但你不可以说我是你的师傅,除非你打败了他们,不然我可不认。”
亚摩追上去,布鞋在石头路上嗒嗒作响:“说好了。”
奥帕好笑地说:“我每天都在这里巡逻,知道你住在哪里,过两天就找你。”
亚摩点点头,拐入自家的后门,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一把抓住。
亚摩从来没经过这个,傻傻地看着这个一脸胡渣的年轻男人,男人有着黑色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上,下巴瘦得发尖,眼窝深陷,像是个瘾君子。
“她……在哪里?!”男人斜靠在墙上,唇苍白龟裂,露出里面的渗血的肉,脸泛着不正常的红,他仰头竭力干涸地张开嘴,好像根本吸不到空气,然后飘忽地看着亚摩,聚不拢视线:“你和兰斯洛德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和她住在一起?”
那双眼睛紧张非常,亚摩瞬间被拉回一天前的早上——那个纠缠亚芙拉的男人。
男人看着亚摩在手中挣扎,嘘了几口气,只得松开点力度,他看起来那么难受虚弱,却让亚摩拼命地挣脱不开:“小子,我要找亚摩·兰斯洛德……不要动了,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去哪儿了,你和她什么关系?”
亚摩眨着眼睛,无法理解“亚摩”、“兰斯洛德”和“亚芙拉”为什么会放在一起,只是觉得兰斯洛德这个词在今天过得完美的日子里划上残缺一刀,她一下子想起那个兰斯洛德先生,还有让她无法厌恶的厄菲摩斯多。
这个男人还以为她真的是兰斯洛德的孩子吗,他想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说亚芙拉是兰斯洛德呢?
亚摩扭来扭去,下意识抬起脚踢了他一下——就像回家时踢着的小石子,却没想到男人强弩之末,顷刻摔在地上,捂着右腿嘶嘶叫着,额头的青筋有些吓人,亚摩退后几步,左右看着,远处有人正在探头探脑,发现这里的动静。
一个扎着马尾的男人跑过来,看了一眼亚摩和倒地的黑发男人,扬声呼唤朋友:“佛西——他在这里!”
亚摩发誓,她没想伤害过别人,即使别人要弄疼她,紧接着脑海里便想不出任何想法来,她抬头看着那个远处走来的男人,第一次见到如此给人留下印象深刻、令人忍不住发颤的人,她发誓,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对方朝她走来的这个画面。
戴着斗篷的男人比地上的那个还要白,白得几乎不似人间,冷漠的神色自若,像是透过人的表皮,目光可以直达深入更里面的灵魂,亚摩内心的恐惧突然冒出来,害怕得不敢再去看,扎着马尾的男人已经架起地上的黑发男人。
“他没伤害你吧?”拉伯岱抽空看了一眼亚摩,发现只是个当地的小孩子,没任何奇怪之处,仅有点吓着了,便对佛西说,“都怪我,我看他太难受松开了束缚带,竟然被他挣脱逃了。”
佛西的声音却那么的清冽,其中参杂少许暖意,听起来没那么不近人情:“我的拉伯岱,他有两条腿,我们没法整日看着他——小孩,不用害怕,我们这就带他走。”
黑发男人被牢牢禁锢在扎马尾男人手臂中,亚摩几乎来不及说话,就看着三人离开,男人垂着头颅,仿佛睡着了般,亚摩觉得对方更像是那一摔晕了过去,心中转瞬即逝的关于这些人身份的猜测,也随着他们消失在巷子口,变得没那么强烈。
亦或是“兰斯洛德”这个词汇终于可以远离自己。
“亚摩……”亚摩口里念着自己的名字,然后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感到它们放在一起怪异又好笑,“兰斯洛德……”
“亚摩,兰斯洛德……”
亚摩便这么念着,好像明白黑发男人来找亚芙拉和自己的麻烦,麻烦如今被带走了,心里便轻了一块,她转身往家走去,那方向和那个黑发男人背道而驰,直至互相再也看见对方。
亚摩听到门开的动静就从楼上下来,亚芙拉归家时间不定,在这天深夜时分回来,看起来那么慌张和焦虑,亚摩仓皇地以为不速之客的事情被知道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亚芙拉提着裙子上楼,头顶上原本特别珍爱的帽子上光秃秃,留下生拉硬拽的痕迹。
女人撇过头,但亚摩已经看到亚芙拉侧脸的瘀肿,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上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红,涂的口红也不见了,裙子好像被咬了几口,撕裂的红布在后面一摆又一摆地动。
楼上翻箱倒柜,亚芙拉拖着行李箱下来,拽着亚摩就往走,外面繁星点点,夜风凉爽,夜猫叫着跳开,亚摩朝后面关上的门张开嘴,小手抓了空。
“石头——”亚摩的嘴巴被捂住,亚芙拉几乎要将她的脸都盖住。
亚芙拉在巷子口看到一辆黑乎乎的马车,两人上去,亚摩几乎被推着跌倒在一个人身上,有人嘟囔着:“看着点,这里有人。”
亚芙拉着急地说:“快走!”放下窗帘,亚摩就再也看到外面了,五感只剩下鼻子、耳朵和触感捕捉外界,车厢里弥漫着浓浓的闷味道,像是混杂了酒和酸面包发酵,耳边还有没被吵醒的打呼噜声,屁股一动,马车开始晃晃悠悠地前行。
车夫扬鞭,清脆的马鞭声在巷子里回荡,马脖子上的铃铛开始摇摆,在这条无人夜行的小巷中穿梭,亚摩紧紧贴着亚芙拉,摸着胸口的盒子,心里却回到那个住了两年的家,床头枕边,森贡送的石头还在那里摆着。
然而,亚摩眼眶里热乎乎,却再也流不出泪来,她的心悬空飘荡,像天上的云,却被牵着绳子,又好像两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模样,充满着无尽的惊恐,去踏上另一个奇怪陌生的旅途。
亚芙拉时不时往外面看去,握着亚摩的手心出汗,仔细辨认着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下来例行检查的声音,许可通过的声音,过悬索桥的震动声……车轱辘在木板上咯吱地叫着,摇摇晃晃,一点点远去,隐入黑暗之中。
她可没想那突然归家的女主人将偷情的丈夫当场捉`奸,想到那场面混乱至极,亚芙拉更是对男主人的推卸心生憎恨,如果男主人没有花花肠子,她又怎么能用美色勾引。
真是没想到,那女主人是领主的女儿,大叫着要杀死她和告诉父亲,还好她乘乱跑出来……嘶,这力道可真不小,亚芙拉赶快掏出镜子,昏暗中仔细辨认脸上的伤痕,发现仅仅都是皮外伤。
亚芙拉松口气,低头看去,她的孩子紧紧闭着眼睛依偎身边,像不肯离开的雏鸟,害怕自己消失片刻。可女人不敢睡觉,坐在那里闭目守着,只消有人靠近,就睁开眼睛从帽底下去看去,直到行驶途中的马车终于等来的天亮,马车的速度加快,飞快地离开这个若夫列耶。
又一缕晨光洒向大地,巷子的黑幕被驱散,野鸟落在窗户上啼鸣,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集市上热热闹闹,人们脸上洋溢着生活的憧憬和勤劳付出获得回报的喜悦。
一队一队的雇佣团等着进城、出城,外地人和当地居民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酒馆里晃悠悠走出宿醉的男人,几个陪酒女人打着哈欠往住处走,和打水排队的孩子们擦肩而过。
森贡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对着门号看了又看。
“有人吗?”
他敲了下,疑惑地抱着用油纸包裹的面包坐下来等候着,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敲了门。
“亚摩,亚摩在家吗?”
两条巷子外的裙倒巷居民宅中,跷脚坐在床边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黑发男人,拉伯岱有些犹豫地说:“如果不能送他回去,他会怎么样?”
佛西闭目养神,折腾了一晚的他可再提不起精力了,只是淡淡说道:“不会怎么样,都是人,会吃,会拉,会逃跑。”
“可是——”
佛西叹口气:“好吧,全赖我对吧,我是作古之人,吓着他全然是我的错。”
拉伯岱也是筋疲力尽,头绳被扯断后都来不及找多余的绳子,就这么和黑发男人一样披头散发,加上佛西,看背影就像是三个高大的壮女人挤在一起,连一张双人床都没法躺下。
男人呻``吟着,颤动着睫毛,终于睁开一双完全懵懂而无神的眼睛。
佛西站起来,朝拉伯岱耸肩,对着黑男人露出疲惫的笑容:“嘿,醒了吗,还记得我吗?”他嘟囔着“你可真是享福地躺了一宿,瞧瞧我们,坐了一晚——我都好久没受到这种待遇了。”
他被拉伯岱眦了一眼,重新笑着对男人说:“疼吗,你摔断了腿,是我们救了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你的家人在哪里,我们要通知他们吗?”
黑发男人僵硬地躺在床上,手指摸着身下柔软的被褥,随着问话露出全然无知的模样。
佛西和拉伯岱对视一眼,佛西拍手终于松了口气:“好了,我们知道你的名字,斯德,嘿——无处可去的话就来当我的学徒吧,就算我不枉此行的礼物了。”
拉伯岱小声不赞同道:“那明显就不是他的名字,他叫得可真咬牙切齿——你这样做会遭雷劈的。”
佛西和他在斯德面前说悄悄话:“那么叫亚摩,蜜贝尔,还是茉迦妮?”
“好吧,只要不是女孩子的名字,他会感谢你的。”
“我这是加深他的记忆,也许指不定就想起来了呢,”佛西理直气壮地说,好像这不是对黑发男人折磨他们三天的代价似的,“我还没见过能恢复记忆的家伙呢,可不能放走这么好的观察对象。”
“也许他还得感谢你的收留,你甚至打算收他做弟子?”拉伯岱语气有些羡慕地说,“我曾经想对你拜师,你都拒绝了我。”
“那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啊,”佛西拍着拉伯岱的肩膀,转过身,对着完全还不在状态的男人说,“嘿,我的全名是伦宾罗·休·佛西法修。”
“你可以不用叫我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斯德皱着眉忍耐着头痛欲裂的痛觉,又因为虚弱动弹不得,将脑袋转过去。
“佛西法修……”
佛西法修抚掌道:“在此之前,麻烦你先把我垫付的医疗费先签了借条吧,会写字吧,写个‘斯德’就行。”
拉伯岱终于忍不住大叫道:“原来你大半晚上算的账都是要让这个可怜人偿还吗!?”
佛西法修一脸当然的模样:“对了,还有琥拉的饲料费,它吃得可真多,我都快要养不起了。”
拉伯岱头大如斗,不去看他,叉着腰对着斯德说:“这机会难得——只前十年不要想着有工资,赶快养好身体,别被这个守财奴捞空底子。”
斯德的目光落在拉伯岱身上,重复着:“斯德……”
“对,你的名字。”拉伯岱都不忍心去骗这个被世界意识矫正后丢掉记忆的男人。
“斯德?”
“没错。”
“斯德,”黑发男人转头看着天花板,喃喃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完了,”拉伯岱没有指望地扭头对好友说,“看来不仅仅是腿,他的脑子也不好使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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