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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苟活


刘乐阳见阿秋神色已经放松下来,又慵懒地躺了下去。

        依旧单手支颐,星眼一转,斜斜地向阿秋望了过去。

        水剪双眸,眼波清冽。

        方便出行的常服窄袖滑落臂间,露出一截冰肌玉骨般的皓腕来。

        又是这样恹恹似一切都无所谓的神色,天然透着一股冰冷的漠视。

        如此看去,当真是一个洁若冰雪般的美人,是神情中的目下无尘,也是圣洁的佳色无尘。

        阿秋怔了一怔,忽而觉得刘乐阳对太子那般轻易就舍了,也是正常。

        这样的容姿佳色,何该是万事万物都任其挑选的,何乎一个男子。

        想来刘乐阳只要有意,怕是天下儿郎,没有人会不动心吧。

        这就又想到刚说起的夏云川,她可记得夏云川一来就盯着刘乐阳看,不由轻叹了一声:

        “前有太子对县主情有独钟,过弱冠未娶,现又有夏将军对县主一见钟情。也不知将来,到底是何般人才,方能娶到县主。”

        随意的一句叹息,话出口了,倒真好奇起来。

        她在长安随刘乐阳出席过各大场合,有名有貌有才的贵公子也委实见过不少。

        太子李瓒就是龙章凤姿,便是抛开储君的身份,也是一位极为俊朗的郎君,满京贵公子能出其左右之人不超过三人。

        如今见到的这位夏云川,不知可是因为名声太过不好,河朔三镇的节度使又给人一种五大三粗的印象,是以乍一见夏云川容止皆雅,俨然一派贵公子状,竟觉比太子还要仪表出众了。

        可以说,这两位都是出类拔萃的,地位更是相当,毕竟太子虽是储君,但如今朝廷势微,河朔之地兵强马壮,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夏云川这个成德节度使,又是幽州节度使的嫡长子,其地位权势可也不比太子多逊色。

        而这样出众的两位贵公子,刘乐阳也无心动之念,阿秋认为她好奇刘乐阳未来的夫君也是正常。

        “阿冬她们几个小的,都敬你稳重,这会儿真该让她们瞧瞧你的好奇心也不少!”

        刘乐阳见阿秋带了些许认真的样子,当下就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阿秋不以为然,笑了一笑,将刘乐阳随手扔在衣桁上的褙子重新挂整齐。

        刘乐阳哼哼两声,不再恼羞成怒了,但李瓒先放弃了她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故随口就夏云川说事,给回答道:“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闻言,阿秋抿嘴一笑,县主总是有这么多怪言怪调。

        刘乐阳又想了想,其实还是她先放弃的李瓒,只是李瓒动作比她更快更狠罢了,遂又有了谈性,找话道:“阿秋,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改了主意么,看你一打岔,我都还没说完呢。”

        带了份娇蛮的嘟囔了一句,刘乐阳就言归正传地说起来了。

        “之前太子的确是一个婚嫁的好选择,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去年七月,前成德节度使陈光亮病逝,太子自选择借机收回成德的辖制权,从而分裂河朔三镇开始,我就弃了嫁入东宫的想法。”

        “其实也不一定,如果太子当初的计谋能够成功,他依然会是最好的婚配选择。”

        阿秋的确更在意刘乐阳为何改变了心意。

        听了刘乐阳的说辞后,她走到床榻旁跪坐下,斟酌道:“因为太子在河朔三镇一事上败的彻底,导致储君之位不稳,所以县主才改变了心意?”

        虽是疑问,但阿秋几乎可以肯定。

        就是从朝廷对阵陈、夏两家传来战败的消息后,县主便与太子一日日开始疏远了。

        刘乐阳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应证了猜测,阿秋随之想到太子以往对刘乐阳的迁就,不由劝了起来。

        她道:“虽然现在废太子的呼声很强,但自古就是嫡长子承袭家业,太子乃嫡长子,作为储君除了这一件事上有失,其他事务处理得也颇得了些赞誉。再说圣人如今也未废太子,甚至不惜下诏罪己保住太子,现在夏云川又上京了,等太子向夏云川道歉过后,这件事不定就过去了。”

        “所以”

        迟疑了一下,阿秋到底说了,“县主为何不再看看?而且即便不愿嫁入东宫,可太子到底是您的表兄,还有皇后这层关系在。您今日这般所为,一旦传入宫里,恐惹皇后介怀。”

        说到最后,阿秋还是把心里的隐忧说了出来,目光也担心地看着刘乐阳。

        然,这一番关切却将刘乐阳的怒火勾了出来。

        可有些话无法言说,刘乐阳闭上眼睛,再三深呼吸,才勉强压下那股子怒火。

        她阿娘在她八岁就走了,七七四十九的“末七”刚过,甚至连一年都没有,她父亲就忙将青梅竹马的未亡人王氏,连带着王氏和已逝前夫的女儿一起迎回了刘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年皇后身为姨母,大概怜她年幼失母,又或是为了名声好看,常接她入宫小住。

        虽称不上事事亲力亲为的悉心照顾,却也每日过问衣食住行,教诲了她许多,她再是心冷也有些儒沐之情。

        所以即便已断了嫁入东宫之心,但为了顾及皇后的颜面,她才劝了阿翁先缓一缓,等太子度过了夏云川这个难关,再言婚嫁不宜之事。

        还有前世也是顾忌皇后,她才过驿站而不入。

        可就是她少有的体恤他人之举,结果却换来她好姨母的痛下杀手。

        当时她听得很清楚,太子只是将她送人,皇后却是最终要她性命的那个!

        阿秋实在太了解她了,不愿让阿秋看出一二,刘乐阳换了平躺的姿势,闭上眼睛,习惯性地将所有伤痛尽数掩去,方能用粉饰太平的语气说话。

        须臾,平息下来,刘乐阳懒洋洋地开口道:“圣人虽已不满太子,但到底还是保下了太子,太子的确还可能高坐储君之位。可若李氏王朝都不在了呢?哪还有什么太子。”

        “县主!”

        阿秋倒吸一口凉气。

        又忙四顾一看,见门窗都关着的,刘乐阳声音又不大,应该不会被旁人听见,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回头再看刘乐阳浑不在意的恹恹之态,就如寻常一个春日午后犯着困,说着插科打诨的闲话般,可这哪是一般话!

        阿秋仍是惊魂未定。

        听到阿秋略重的喘息声,刘乐阳知道自己太过直白的言语,估计是有些点吓到了一向性子沉稳但略显古板的阿秋。

        遂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见阿秋脸色都白了几分,不由生了一些后悔。

        刘乐阳遂从床榻上坐起来,向前倾了身子,凑到了阿秋跟前,有点不善言辞的安慰道:“你也别太吓着了,破船都有三千钉,何乎李家王朝都传了两百年,便是苟延残喘都还能活好些年呢!”

        一听这话,阿秋脸色又白了一分。

        刘乐阳发觉自己的话起了反作用,她虚咳了一声,但神色却认真起来。

        “我是大庆的异姓县主,享得是大庆皇帝给我的一县封邑,我自不愿意大庆亡朝。”

        “但是这次朝廷与河朔一方的战事,让我看到了大庆真的气数尽了。”

        “其实大庆早已名存实亡,不止有河朔三镇这头东北猛虎侧卧,各个藩镇节度使无不拥兵自重。”

        阿秋张了张口,有心说什么,但刘乐阳所言皆为事实,她根本无从说起。

        刘乐阳目光幽远,“大庆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但长安和洛阳还在,对各方藩镇多少能震慑一二,让李氏王朝能继续苟活个几十年。可这次大败夏云川,使李氏皇族最后一点威信也荡然无存了。从古自今哪有臣子作乱,天子和储君告罪的,为天子者只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对于这些政事,刘乐阳是不愿意太多言的。

        于是点到为止,道:“总之,接下来朝廷危矣,一直蠢蠢欲动的各方藩镇必有动作。这种情况下,一旦城破,后宫和宗室女人的下场可想而知,所以我不会嫁入东宫了。而且还要彻底和太子澄清过往那些是是而非的传闻,这样无论这天下谁来做主,我都是清贵的刘嫁女。”

        说到这里,刘乐阳不由一笑,有身为刘家女的自豪。

        刘家固然是大庆的世家贵胄,但刘家忠君,更忠于天下。

        就好比孔圣人的家族,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他们自有他们的传承。

        他们刘家自是不能与孔氏相比,但理一样。

        尤其他们家族子弟近几代颇为有出息,受天下文士所敬仰。

        所谓打天下武将,坐天下文官。

        能夺得天下之人可非凡夫俗子,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如此请他们家族子弟入朝为官都来不赢,当然不会视作前朝余孽除之。

        能说的都说了,重生后心中那股想倾诉的冲动多少缓解了,刘乐阳就放任自己又就了个呵欠,俨然有了困意。

        这时,阿冬打了热水,推门而入。

        刘乐阳看了阿秋一眼,道:“以后她们再有什么疑问,或是不知道情况做错事的话,可都交给你了。”

        阿秋一默。

        县主这番与她细说,该不是免得阿冬她们问东问西吧。

        “喏,县主放心。”阿秋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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