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振振公子8
大殿内的喧嚣热闹,随着这一声斥责并耳光,刹那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殿内空气寂静了那么一瞬,随后“嗡~”的一声,含糊又隐秘的私语便在各种折扇团扇羽毛扇地掩护下窃窃响起。
被打偏了头的刘振面无表情立在原地,好似一块无心的顽石般,在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寂然默立。
挨打的无动于衷,打人的倒是哭得稀里哗啦。
甩了刘振一巴掌后,婉昭仪总算稍稍消了些心头怒火,她拿一张丝帕掩住嘴掉起了泪:“陛下!陛下何在?婉儿好苦啊…………”
翦水秋瞳的双眸轻轻眨动,滚滚珠泪便顺着洁白如玉的脸庞纷纷滑落,恰如一枝梨花春带雨,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心生怜惜的人里不包括八公主刘馥玉。
坐在席间的八公主刘馥玉一见兄长挨了打,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她抿紧了嘴唇,怒气冲冲站起身,径直朝着婉昭仪便过去了。
刘振一见妹妹的神色就知不好,急急转过身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刘馥玉一向觉得哥哥沉默寡言,对上蛮横不讲理的阿娘时总是吃亏,所以便极维护他,为了他,没少跟婉昭仪起冲突。
有妹如此,刘振又于心何忍,再把她也拖到这场闹剧里,做个任人评论取笑的丑角?
刘振摇头,脸上的掌痕便落到了刘馥玉眼里,她又生气又心疼,恼得脸都涨红了。
见此情形,把婉昭仪从西内廷一路护送过来的內侍监少监蒋秋平顿时暗暗叫苦不迭。
不管是婉昭仪还是八公主,这俩祖宗没一个好相与的,她俩要是在麟德殿内当着众官员家眷的面掐起来,一向好名的皇帝陛下定然会觉得非常丢脸。
到时候皇帝盛怒,他们这些底下人都难辞其咎,毕竟主子犯错都是底下人伺候不力,这俩祖宗不一定会伤筋动骨,自己这些人却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蒋秋平急得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他扑过去拦在刘馥玉面前,忙不迭地小声哀求:“公主息怒,奴婢求公主怜惜则个,便是为了六殿下着想,公主有话也该出了麟德殿再同夫人讲。”
所幸刘馥玉还没被气到完全失去理智,经过刘振并蒋秋平反复一拦,倒是冷静了几分,她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着刘振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刘振安抚地握了握她的胳膊,放开了她,刘馥玉一言不发,上前两步搀住婉昭仪,便要把她往大殿外面薅。
一心要找皇帝告状的婉昭仪如何肯依?她一把推开了刘馥玉的手:“起开,没你的事儿!”
在婉昭仪眼里,她这一双儿女指定都是她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投到她肚子里就是专门来讨债的,她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了这么一对孽障。
纵观陛下所出的皇子公主们,哪个对着自家母妃时不是贴心又孝顺,乖巧又懂事?
便是连身为储君的太子,那也是事母至孝,皇后但凡有命,他便无有不从的。
唯有自己所出的这一对儿孽障,像是生来专为克她的一样,别说唯母命是从了,他俩简直恨不得反过来把她钳制住。
她说东,这对孽障肯定要跟她对着干,非要往西,她说去打狗,这俩就硬是要去撵鸡。
尤其是这个逆女,素来牙尖嘴利,顶撞起自己来可真真是一把好手。
也得亏她进宫伺候了皇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底下一大帮子使唤人,不指着儿女奉养,要不依这俩孽障的行事,别说奉养她了,怕是都敢直接把她活活气死。
最可恼的便是皇帝陛下,这逆女屡次言辞不逊,皇帝不惩戒她为自己出气也就罢了,甚至还为了这逆女多次训诫自己:“女儿家名声贵重,你开口前需多思多虑,万不可轻易申饬于她。”
天哪,她一个当人阿娘的,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教训啦?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婉昭仪不服,不忿,却不敢不从。
女儿有人护着,儿子可没有,于是婉昭仪对上刘振时便越发蛮横霸道,稍有不从便能大发雷霆。
就比如现在,如果拦住她的是刘振,她早一巴掌呼上去了,换成刘馥玉,她也只敢推开她的手,万万不敢像对待刘振那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赏她一耳光。
刘馥玉也不想跟婉昭仪讲道理,她这个阿娘的脑子里大约是已经灌满了糨子,导致她既糊涂又自满,压根就听不得一句道理进去。
她又一次用力挽住婉昭仪的胳膊,咬紧了牙在她耳边低语:“好,你且只管闹,闹得父皇丢了脸,看他会不会训斥你!”
婉昭仪本欲推开八公主的手立时顿住了。
陛下最不喜她吵闹,若是在承香殿里她同陛下耍脾气闹腾,陛下烦了最多摇头叹气,如果不烦躁还会用些奇怪的东西或手段“惩戒”她,不过这是她跟陛下之间的情趣,她只需婉转承受,便能博得陛下更多的怜爱和疼惜。
若是她敢在外头同陛下哭闹,陛下便不会那么好说话了,不但会板了脸训诫她,还会罚她禁足,且老长时间不搭理她。
哪怕脑子不怎么聪明,婉昭仪依然明白自己一身荣辱尽皆系于谁身,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生她的气不搭理她。
于是她不敢再嚷嚷,只微眯美眸含泪四顾,于是一眼便瞧见了从障日阁里下来传旨的赵吉祥,顿时如见至宝:“赵力士,陛下何在?吾有话要同陛下讲。”
障日阁内还有一群王公重臣呢,赵吉祥哪儿敢这时候把她领到皇帝面前去?于是叉了个手回到:“回夫人,陛下正在障日阁同诸位大臣商谈政务,一时半刻怕是都不得空。”
婉昭仪泪盈于睫,脸上的珠泪落得更急了,蒋少监急忙安抚:“夫人不如先随馥玉公主至殿外稍歇,等陛下得空再行请见,您意下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难不成她还去硬闯障日阁吗?
婉昭仪服了软,被八公主抓住胳膊带去了左银台的茶房里。
婉昭仪走了,麟德殿里由她掀起的浪潮还没平息,大殿内的众人窃窃私语,各种各样的目光或遮掩或直白地落在了默立场中的刘振身上。
刘振只觉得自己心里有把火在烧。
在掖庭宫的嘉献门前拒绝了婉昭仪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免不了要有一场劫难。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他也没有预料到婉昭仪真的,会选这么一个场合,这么一个时候来发作他。
本是至亲的阿娘,世人都说舔犊情深,为什么他的阿娘却同旁人的不一样?
也不奢求她能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护着自己了,只看着自己是她亲生子的份上,不要害他可好?
跟她有仇的皇贵妃李氏不曾要了自己的命,跟她有怨的皇后也放任自己活着,偏她身为自己的亲阿娘,一次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戕害他,不似母亲,活像仇人。
刘振浑身冰凉手脚发麻,只有一颗心仿佛被架在烈火上引燃了,滚滚烈焰把他胸腔里的那团肉烧得紧紧缩成了一团,痛得他难以承受。
勉力压住心底翻涌的痛意,刘振朝障日阁和景云阁的方向躬身叉手,行礼后便退出了麟德殿,把无数窥探的目光和议论的浪潮都抛在了身后。
这些都是他不堪承受的重负,他累极了。
径直回到了少阳院,他只觉浑身绵软无力,在小內侍们担忧的眼神中直接瘫倒在了窗前的榻上。
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指责不孝了,随便吧,无所谓了。
无非是再次接到来自于皇帝的训诫和申饬,引发来自于外人的议论和取笑,他这些年听得还少吗?
身为皇子,他还不至于因为被指不孝,就被施以劓刑,刖刑,至多不过是去守皇陵罢了,其实想想,就算去守皇陵也无甚不好。
皇陵里不会有来自于婉昭仪的指责和辱骂,他不会再失望委屈,也没有来自于外人的议论和取笑,他不会再羞窘难堪。
虽清苦,却也清净。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皇子之尊,这些他统统都不留恋,都可以尽数舍去。只一条,他怕是要再次带累妹妹了。
有那样一个没有分寸的阿娘,如果再加上一个声名狼藉守皇陵的兄长,馥玉的日子该多么艰难?她一个娇娇的女儿家,如何能承受这世人如刀的厉口?如剑的唇舌?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刘振一动不动任它淌进了耳蜗里。
这世间,了无生趣,真想一死了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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