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贵人留步
夜半三更，雷鸣电闪，雨势渐大了起来。
守门的赵钱仿佛听见驿站的门不知被谁砰砰敲个不停。他眉头一皱，躺在被窝里凝神听了会，伴着雷雨声，听得不是很真切，似乎确有一男子在拍门喊着“……开门…来人…”。
赵钱见真是有人在敲门，心中虽极不耐烦，却也不敢耽搁地晃醒旁边一同守门的儿子，“老三，赶紧起来，外面来人了。”
话落，他匆忙穿好衣服，招呼着儿子朝屋外走去。鹿角驿紧邻京城，来往入住的多是朝中大臣高门显贵，赵钱可不敢怠慢了。
屋外大雨滂沱，哗哗而下，他披着蓑衣撑着灯笼，匆匆赶至门口，一点也不敢耽搁地将门从里打开。
一个身披蓑衣的高大男子正立于门外。
赵钱就着昏暗灯火瞧见这人腰间佩刀，面容冷峻，寒气逼人，一看便是军中武将出身。他心下一凛，连忙出声告罪：“雷雨声大，小的在屋里没听清，劳爷久等多时，还望您恕罪。”
“晋王府。”
男子手持腰牌，并不与他多言，面容严肃非常，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冷硬：“烦请立刻收拾间院子出来，切勿声张。”
赵钱弯着腰，连连点头，正要迎他进来，却见男子吩咐完便转身朝身后走去。他探头跟着望去，这才看清驿站外竟立着一队二十来余人的兵马，并一辆马车。
夜幕沉沉，赵钱只隐约瞧见那马车轿厢要比寻常车厢宽大阔绰许多，男子疾步行至车前低声说了什么，那车门被里面的人打开，另有几人走上前去撑伞。
看这阵仗怎么也不像是普通官将，赵钱眼皮一跳，立刻低声朝儿子吩咐道：“三儿，赶紧的，你快去请大人过来，再让人立刻把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快点的！”
“哎，您放心。”赵三自小跟着亲爹在驿站长大，来往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他心里清楚事务轻重缓急，见状二话不说便朝驿丞赵旭年的院落跑去。
赵钱独自守在大门口，有心上前去帮忙，却见那马车周边围的全是带刀侍卫，他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地立在门边等候着。
小半晌，轿厢里的贵人才被人安置在木架上抬了出来。
赵钱恭敬立在门边，余光匆匆瞥见那贵人似乎是个年轻男子，生的本就极白，那面色比之肤色却更要苍白许多，此刻他双目紧闭，躺在木架上被一床锦被遮得严严实实，瞧着像是病重的模样。
“卑职来迟，望大人恕罪。”
这时，驿丞赵绪年终于匆忙赶了过来，他撑着把半旧的油纸伞，慌忙迎上前，招呼着将人迎进驿站。
“姑娘，姑娘快醒醒。”
寂静深夜，绿珠半弯着腰站在床榻前一边匆忙整理自己的衣扣，一边伸手去摇床上女子的手臂，模样十分焦急：“出大事了姑娘，快醒醒。”
秦绾才睡沉了些，便被人唤醒，她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模样慌张的清瘦人影，声音暗哑稍显冷淡，“怎么了？”
屋内光线昏暗，绿珠侧头去拿床头矮几上备好的衣裙，并没有察觉秦绾的异样。她见秦绾醒了，连忙扶她坐起，为她穿衣。
“姑娘，三更天里隔壁院子住进了一队人马，不过片刻，又来了好多官兵将这驿站给围起来了……像是哪位贵人病了，隔着院子都能闻见他们在熬汤药呢。”
“方才赵大人来过一趟，让咱们赶紧收拾行李走人……”
绿珠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语气尚算平稳，伺候秦绾穿衣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秦绾听她说完，一时有些错乱，若不是绿珠颤的太真实，她竟觉得眼下还在梦里。
此地离京城尚有半日路程，周遭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风景秀丽的庄子，哪位贵人会夜半三更行至此地？且病里也不停歇地要赶往京城。
三更天才住进来，不消片刻便有官兵把守在外……
秦绾暗自思索着，双眉微微蹙起，直觉要有事发生。
但见绿珠慌的厉害，她唇角挂上笑，伸手覆上绿珠正为她拢衣的手，温声安抚她：“不怕，你先去收敛行李，我自己来。”
她声音轻淡柔和，不急不缓，仿佛确有一种安抚他人的能力。
绿珠慌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朝秦绾点了点头，此刻也暂顾不上那些礼节，转过身去收拢那些睡前曾取出使用的物件。
幸好早知道只在驿站住一晚，零落在外的物件并不算多，待秦绾简单梳洗一番后，绿珠已归拢好行李。
恰在此时，沈妈妈敲门催促道：“可收拾妥当了？快些出来，赵大人派了人来送我们出去呐。”
“这便好了妈妈。”
绿珠拎着两个极大的包裹，出声应着，抬脚要跟秦绾朝屋外走时，突然注意到她纤薄左肩竟挎着个挺大的红木小箱。
望着面前亭亭玉立的纤弱美人，绿珠总担心这小箱将她人给压坏了。
她快步走上前，伸手要去接秦绾肩头挎着的那小箱：“姑娘，这箱子沉重，奴婢来背吧。”
“无妨，我背惯了的。”
秦绾微微侧身避开绿珠伸来的手，转而轻声叮嘱她，“你手中拿的东西不少，当下脚下。”
绿珠虽是月余前才被沈府指派给她，但这些天相处下来，秦绾知道她为人老实，让自己受累拿东西，她心中肯定是过意不去的。
不过想到隔壁深夜搞出这样大阵势的贵人病着，秦绾怎么也不想将那一丝可能放走。
附身于秦绾之身的这些年里，她日日夜夜无一刻不在潜心学医，刻苦钻研。
不为其他，只为能回京后有个由头去接近楚襄垣。
临死前的那一场宫宴，是她离楚帝最近的一次，她跌入他怀中，因此将他惹怒，下旨将她赐死。
但短短一瞬，他身上那极淡的药香，还是飘至她鼻间，被她注意到了。或许是因生母擅长调制香料的原因，她从小耳濡目染，对气味尚算敏感。
虽只一息，但秦绾肯定，那确是常年服药而沾染在体上的药草香。
结合楚襄垣常年不去后宫不近女色的行为，秦绾做为他曾经的后宫嫔妃，对自己临死前的判定深信不疑。
她成为秦绾后，寄住于虞城县外的余忏寺，教导秦绾的净忏大师是那一带极负盛名的杏林圣手。原本的小帝姬自幼便体弱多病，汤药不离手，秦府虽迫于情面将她送出了府，但因顾忌着秦将军，便暗里费心将她送到了净忏大师身边去静养。
小帝姬日日与药石相伴，理所应当的也跟着净忏大师学了医。秦绾重活于世，心中有了算计，便更加刻苦钻研医道。
每日里求见净忏大师的患者能从山间排至山脚，秦绾日日立于一旁观摩，近些年，又常在山下行医，专攻疑难杂症，早已练得一身精妙医术。
现下她刚回京，又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外室女，且不说如何进宫去接近楚襄垣，便是想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所以她必须要好好谋划一番。
若是隔壁院子里住着京都勋贵，若是她能出手施救……
能得官家侍卫守护，必定不会是平常勋贵，无名之辈。
秦绾垂眸藏住眼底神色，扶着药箱的手紧了紧。
丑时未至，夜色浓稠。
驿站外不见半点光亮，大雨如注倾盆而下，此时离开驿站赶夜路，绝非易事。
可即便秦沈两府朝中皆有身居要职的高官大臣，眼下一行人里除了秦绾，却全是沈府的管事家仆，没一个正经主子。
偏秦绾现在的身份更拿不上台面。
听着隔壁院子里步履匆匆不停歇的动静，再一想驿站外把守着的官兵，沈妈妈再三考量，还是决定避开是非，先离开此地再说。
望着一旁灯火通明的院子，一行人大气不敢出一下，穿着蓑衣撑着伞，低头拎着行李，神色张皇地跟着赵三朝院外走去。
大雨越下越急，院内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积水已没过脚面，深夜里光影阴暗，为赶路方便，秦绾取了遮面的轻纱帷帽，撑伞行至最后。
她裙摆鞋袜全被雨水浸透，冰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抑制不住地轻颤。
绿珠紧跟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的异样，刚要开口，便被走在前方带路的赵三打断了，听他压着嗓子不停歇地催道：“走快点，快点，千万别冲撞了贵人——”
话音将落，众人才跟着他行至院外，便瞧见路尽头乌泱泱地一行人，自雨雾氤氲间迎面而来。
人群里，手持明亮宫灯的侍从疾步随行，腰间佩剑的将领一旁护送，驿丞赵大人恭恭敬敬坠于人群最后。
被众人簇拥着的走在最前方的那个人，是个极矜贵的清隽男子，他手持七十二根伞骨制成的绀色绸伞，身披松青色暗纹披风，面色冷凝，长眉微蹙，周身如有风雪相随，凛冽非常。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层层雨幕，踏着浓稠夜色，朝这边行来。
秦绾将将踏出院门，她一抬眼，毫无预兆地，撞进那双漆黑冷寂的眼眸里。
周遭人影纷纷退至墙下低头避让。
秦绾站在门檐下，望着那一双刻于心底的熟悉眼眸，一时间心跳骤停，血液仿佛被雨水冻结，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人却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行至她身前时，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们这一行人，步履没有丝毫停歇之意，他径直朝那灯火通明的院落而去。
“望贵人留步。”
秦绾长睫微垂，纤细手指握了下药箱挎绳，在那人行至身前时，她屈膝行礼，出声唤住他。
“民女应威远将军秦夫人之邀，进京为她瞧病。现下夜深雨大，怕是不好赶路，还望贵人网开一面，留我们在这驿站歇至天明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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