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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种子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神情呆板,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般,片刻后,她眼珠微微一动,嘴角一扬,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臭-婊-子,小-贱-人,小娘皮,”她的声音清甜悦耳,语调平平毫无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客人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婊-子母狗是没有名字的。”

        高微闻言蹙眉,从这句话中嗅到了残暴冷漠,毫无人性的气息,在目睹了施暴和虐杀之后,她看到了以前从未想象过的黑暗,而显然,在碧连天中,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三十灵石一夜,来点刺激的……

        这些没有名字的少女们,莫非每天都在忍受这样的暴虐和摧残?而碧连天、青-楼、窑子,不管它叫什么,都在出售女孩们的身体和尊严,以她们的青春和血泪换取财富——这一切真是,恶心得令人想吐!

        想明白这一点,她抿了抿嘴,继续问道:“我看你也有练气八层修为,为何不逃出这个地方?”

        少女轻哼一声,扯下所剩无几的纱衣,露出纤细的小腿,只见她脚踝上缠绕着一根细细的银链,末端直扎入皮肤,已经和骨肉长到一起。

        附骨链,深入骨殖,锁定灵元,被此链锁住后,有如附骨之疽,不死不休,除非有金丹修为之人出手,绝难解除。

        如此恶毒的禁制!高微已然出离愤怒了,她额角青筋直跳,声音因气愤而低沉嘶哑:“碧连天干的?我带你走!”

        听到这话,少女才正眼看她,目光依旧冷漠空洞。

        “极天宗?筑基修为?”她蓦地一笑,笑容甜美,好似不染凡尘,“你可知碧连天是什么地方?带我走?你小心把自己搭上。”她清清浅浅的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像是两口干涸已久的深井,里面只剩下腐臭阴沉的淤泥。

        高微闻言心中一惊,新月集开在极天岭边缘,碧连天能堂而皇之的开门迎客,操持皮肉生意,想必来头极大,至少也是得到了宗门默许,若真如此,怎生是好……她烦躁的拧起眉头,双手关节握得发白,明知是残忍不道之事,却又无可奈何,只觉平生抑郁莫过于此。

        少女带着那甜美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看着她,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幽幽开口道:“极天宗又如何?七大宗门,一丘之貉。你若是金丹真人,或可救我一人,你若是元婴道尊,最多关了这家碧连天的买卖,却禁不了这门生意。”

        “解不开跗骨链,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高微沉吟片刻,“能为你赎身么?”

        听到这话,她看着高微,眼神像隔着一层浑浊污秽的水面,从井底望向人间。

        “我今年二十一岁。”

        高微惊异的挑起双眉,她本以为这少女才十三四岁,想不到竟与自己同年。

        “很多人喜欢青果子,所以我从十四岁起便被药物限制了发身长大,至死都是如此样貌。”她冷冷一笑,“在碧连天,我这样的人,只要使用合理,大概还能继续用上二十年,每天可入账三十到五十中品灵石,如果客人有特殊需要,还能加价。”

        “我好歹也算一棵摇钱树,你不妨算算,我这二十年能为碧连天赚上多少?你若是东主,会轻易放过我么?”

        她看向那具尸体,笑容变得残忍而快意,眼里也出现方才杀戮时的亮光:“赎身就别想了。我只在乎能实现的梦想——亲手把嫖我的人一刀一刀砍死,直到今天才达成夙愿。”

        “所以,多谢你。”

        少女向高微嫣然一笑,随即起身,走到房门口,头也不回,声音带着欢畅的笑意道:“房中布有隔音法阵,无论怎么闹,外面都听不见。不过,死了一个人,总会被查出来,我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我出去以后,你马上离开。”

        “他是个散修。”就在少女的手按在门上时,高微突然说道。

        少女回头看去,只见高微手结法印,一团极为明亮,极为纯净的无色之焰在她指尖燃起。

        “寻-欢作乐,又不是聚众斗殴,他是一个人来的吧?”

        见少女若有所思的点头,高微手指一弹,水炎瞬间包裹了那具尸体,这种活儿她在秘境中做了不下百次,水炎操控得如臂使指,须臾间尸体蜷曲着,抽搐着,迅速的阴燃起来,不消二十息,尸体连同满地的血污都被水炎烧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灰渣都没剩下。

        “现在,世间已无此人,你不妨说他半夜便离去了,想必无人会探查此事。”

        高微静静看着她,友善一笑:“你杀人,我放火,你毁尸,我灭迹——配合默契,极有缘分。初次见面,我叫高微,高处不胜寒的高,微命若游丝的微。”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注视着她,那双原本黑沉如灰烬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她极为缓慢的摇头,声音失去了那种做作的甜美,却流露出真切的疲惫与悲伤。

        “我没有名字,今夜是朔月,你叫我阿朔吧。”

        高微点点头,捡起那散修留下的乾坤袋,破了禁制却不去看,手一伸,递给阿朔,后者也不矫情,直接收下。

        “阿朔,你要留下来么?”

        “我走不了。”尸体和大片血迹虽已处理,但地上和墙上还有许多零散的血点,阿朔一边收拾残局,一边随口应道:“跗骨链不去,我就走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活下去。”

        似乎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回眸看向高微,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名门弟子,竟也有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有什么不对么?”高微也不闲着,凝聚水灵来擦洗地板,闻言摸摸鼻子,觉得这话头有点怪怪的。

        “世家名门,眼高于顶,看我们这些人如脚底泥一般。”阿朔连连冷笑,语气充满讥讽,“看不起,却还要嫖,穿上衣服道貌岸然,脱了衣冠便成禽-兽,花样百出,比刚才那个家伙还会折磨人。”

        她见高微瞠目结舌,嘴里都能塞个鸭蛋,又是一哂:“你不信?你们极天宗的人也不少来,一个比一个会折腾,越是那些看上去文质彬彬,仙风道骨的,越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哼!嘴上说清心寡欲,心里阴暗龌蹉,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高微听她大骂名门弟子,尴尬之余,心中一动,想起琴师说的“你师兄定然是去过的,不然怎么这么清楚”,顿时心如猫抓,暗道师兄不也文质彬彬,仙风道骨么?莫非——难道——!

        此念一生,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争吵,一个小人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知道他一定没去过?”另一个小人道“师兄这样的人品,怎么可能做这等事,你太小人之心了!”凡此种种,吵得她头昏脑涨。

        高微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万分,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有极天宗的人来过,那,其中有言姓之人么?”

        “颜姓之人?仿佛没有遇到过姓颜的。”阿朔这句话让高微目光一亮,下一句却让她眼前一黑——“不过来这碧连天的,都是逢场作戏,脱裤子办事,穿裤子走人,谁会告诉你真名真姓!”

        此时的阿朔神情尖刻,言辞偏激,但比起方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显得鲜活而动人,这样的女孩儿,本不该被如此对待,高微目光又落到她脚上的跗骨链,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

        少顷,房间收拾干净,丝毫看不出刚刚血流满地,死尸横陈,阿朔换下破烂的纱衣,又恢复漠然之色,淡淡看了高微一眼:“你该走了。”

        高微四下一看,觉得已无破绽,便拿出一枚传讯符信递给她。

        “你若有事,尽管找我,终有一日,我会助你出此樊笼。”

        她声音平静,语气也很宁和,但她的目光和神情却现出磐石般的坚定,阿朔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出了碧连天,高微长长叹了口气,一想起阿朔和她脚上的跗骨链,她便郁怒不已,自己的无能为力更令她切齿难安。

        金丹修为或可救她一人,元婴修为最多关了碧连天,而这门泯灭人性的皮肉生意却是难以禁绝。高微想起阿朔这番话,愈觉悲凉,她不禁自问,修炼有何益处?即便修为再高,神通再大,不也有无能为力之时么?

        我到底是为什么修炼?问道,求道,纵然登上大道,也不过是我一人之道,而世间众生,依旧在苦海中煎熬……

        姑姑被骗以身养剑,高家被屠灭满门,在修真之士的眼中,凡人有如蝼蚁,连阿朔这样有灵根的女孩儿,也会被凌辱摧残,不过三十灵石,便可以随意作践于她!

        这碧连天,还有来这里的寻-欢客,根本就没把这些女孩子当人看!他们没把姑姑当人,没把高家人当人,没把凡人当人,甚至没把阿朔她们这些底层修士当人!

        这样的欺凌弱小的修真界,这样漠然坐视的七大宗门——

        何其不公!

        她心中愤懑,不平之气充塞胸臆,然而再不公又如何,再不平又怎样!数万年的道统与传承之下,事有定规,等级森严,底层的不公与不平不过是阳光下的暗影,所有人都汲汲求道,只为独步青云,一朝飞升,没人会去关心暗影里的苦难和那些挣扎求存的生命。

        一人之力,微小如尘,我能做什么?虽然言之凿凿,我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救出阿朔……想到这里,高微只觉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拢过来,似乎随时会吞噬她心中那团郁怒的火焰。

        夜黑如幽微人心,灯光照不进暗影,到了后半夜,新月集依旧人流如织,往来之人衣着光鲜,矫首昂视,几乎每一刻都有法器、丹药、符箓、天材地宝交易转手,这样的繁华热闹不知已经持续了多久,也似乎将永远持续下去。

        高微站在新月集的中心,人流在她身边穿梭,她不知不觉来到人最多的地方,似乎只有这旺盛的人气,才能驱散那铺天盖地的黑暗。

        她看着这些人,这些楼阁,这些店铺,眼前却浮现出那条纤细精致好似一件精美饰物的银链,一端没入阿朔的脚踝,而另一端,却深深扎入她的心底。

        不平之心是一颗种子,无论在何时种下,无论被遗忘多久,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发芽长大。

        或许很久之前这颗种子便已埋下,而今夜,在看到跗骨链的那一刻起,高微心中的种子,发芽了。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直到一个人冲到她面前,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尖声怒叫:“高微!总算找到你了,你,你赔我的裙子!”

        (大家想起魏姑娘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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