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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金主有,地主不答应,也是前功尽弃。”周忱凉凉地开口。

        “这厂的经理,不让进厂改,一脸横相,没好气,不由分说拒绝。”余豪接上话解释。

        郁仪明白大半,看什么“事业”,敢情是请她来镇场,来摆平的。

        “我人微言轻,不好插手公司的事,”同样凉凉地对周忱,“还有人告诫我,为不人微言轻,得谦卑低调,先弄清情况,别随意插手做事。

        “记得真牢,孺子可教。”

        周忱打哈哈走过来,郁仪气得往旁一闪,就不让他接近——不是气他暧昧,而是隐隐地,不想有,被他利用的感觉。

        想与他之间,有无关利益的,一些纯纯的羁绊。

        “这事估计你插手不了,”周忱严肃了,“但情况你总该知道一点。”

        郁仪躲到了小朋友身边,被小朋友怯怯归还手机。稚嫩却干瘪的脸上,小眼睛忽闪忽闪说:“阿姨,我想要这个游乐园。”

        郁仪心头一软,不过动静到底惊动人。旁边宿舍,过来一披散着头的女工,又干又瘦,工作服皱巴,带着苦相,把其中一小孩拢在怀里。

        “穷苦,要不起,你们好心也没用,这里都快拆,哪顾得上建什么,我们都能等着被赶走的。”

        说完抽抽搭搭,把怀里孩子死死抱紧,像要压碎,小孩也挣扎着哭。郁仪吃惊,只见周忱蹲下身,拉拢那女人的手:

        “老板也不能随便辞退人,有劳动法,何况还欠薪,那更恶劣,你们可以去找人社机构反映。”

        周忱回头,郁仪感觉自己成了那恶劣的对象,受到他鄙视,郁闷着狠瞪回去。

        那女人拼命摇头:“有个住的地,能带小孩,够好。一闹,再难找这么个地方,能挨就先挨。”

        瘫坐在地人,神情尽是穷苦人的被动和懦弱。郁仪有些不快,看不惯这种人的可怜。却见周忱拉人家手默默,眼凝视看,一直等到人家哭声止,才木然地,近乎踉跄地起身。

        余豪正抱来一纸箱东西,周忱打开介绍,是小孩的玩具衣物书本,有旧有新,码得整齐,周忱再加上一黄皮纸信封,默默递过去。

        那女人不断压身谢,快叩头到地,周忱站得有些佝偻,手抹下脸,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郁仪心里翻腾,她少见这样场景,她只觉人都能为自己奋斗出点什么,不该懦懦缩缩。反正看不惯,就去一把扶那女人:

        “你又不缺胳膊少腿,你年轻正盛,有的是做事机会,总能找到更好机会,哭个什么哭。”

        车里沉闷,夜雨哗哗,又湿又冷更沉闷。余豪开得狂,只剩马达的呜呜声。郁仪从后座看,周忱肩耸了下,像要挣掉安全带束缚的不适,然后这人像从什么中缓过来,平静开口:

        “跟你说话的那娃,叫小乐,是他妈妈的苦中之乐。她妈妈苦命,算是被家里卖到夫家的,做牛做马,还遭打骂,孩子都有,也受不了要跑出来。”

        “新闻上是见过,农村恶习,要彩礼卖女儿。”郁仪搭口。

        “据她说,那年,她亲姐一同被卖的,带着两小孩,跳水死了。她才拼死拼活地跑出来。她们那儿跑的人多,只她带小孩,更难,乞讨要饭,要不到即偷,这样被抓被打地,一路逃到了城里。”

        周忱平稳语声说,橙黄路灯,打在他侧脸,苍白脸色,温润里带丝冷意。

        “跟周走访得多,还有更可怜的,所以当事业了,触目惊心,觉得做这事挺有意义,不只是周撺掇我的那些意义。”

        郁仪想她没猜错,周忱就是把余豪利用了把,还让他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被利用。不过好像也没啥不好,这二世祖欠的就是教训,尤其这扶上正道的规训。

        而自己对那可怜人的反感,正如周忱教训自己的,真的是不了解情况。

        先自己承认:“没想到她背后有那些事,真是可怜。”

        “不是拉大小姐来可怜人,是周顺藤摸瓜,摸到你是地主,想你来现场看看。”余豪哼句歌调,轻描淡写。

        郁仪知道他还沉浸在所谓的事业,对之一哼:“看了后,摆平那什么经理,让你们进场做慈善吗?”

        “说过,你不定插手得了,”周忱冷冷打断,手攀椅背,看向郁仪,“你没起疑吗,厂房要拆,这是确实,但又不会拆旧建新,那是为何呢?”

        “我提了句,”余豪唰一下停车,车轮发出呲呲的摩擦声,“所谓生意,无不利益至上,我家可不会因我的一句话,白白出巨额的钱。”

        转头对郁仪一笑,露白森森牙齿:“何况你又没嫁给我?”

        “你俩真要一起住?”

        车到住处,郁仪无精打采下车,见周忱像困在副驾上,毫无下车的意思,不由得问一句。

        “我那儿方便点,早说过的。”余豪已经把引擎开得轰轰然,急催催地。

        周忱不吭声,郁仪想余豪这货怎么不把他绑上扔后备箱,一不做二不休,以解她气——

        捡这人回家统共三晚,然后溜得不见踪影。今日才知,是跑去跟某圈里人同居了。

        不过没闲心想,满脑子是工厂的事:技术转向,钱的难题,还有迫在眉睫的倒闭危机。想得脚步沉重,懒得再理这两人,准备自己走回去。

        路面湿滑,水洼反光,铁皮似的冷色调,车灯扫过细濛濛的雨,像拖出了无垠的暗处。

        “你同情吗?同情那些人?”

        有伞挡上,随后是周忱的清冷声。

        声调毫无起伏问,郁仪回头看,他人也是面无表情的。

        “当然,恻隐之心的本性。”

        “那你想……”

        “还能怎么想,我无能为力,动用一点钱,都要去跟人大吵一架。何况,我说了我家是低端小作坊剥削人。做生意就是剥削,这低档的,靠拼劳工的,尤其是。”郁仪直接吼撒气。

        “气急败坏?”周忱笑。

        “你仁心仁德,但商业跟□□逻辑不一样,想拉我做慈善,暂时没门。”

        “这自然知道,没想拉拢你,是帮你做资本家呢,”周忱眨眼认真,“大小姐大志所在,我允诺过帮。”

        说不拉拢,不过悄悄将递过伞郁仪肩,环上人哄:“既做不了什么,那你静等,别想太多。”

        郁仪愣愣抬头,又是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见周忱看入她眼,沉沉说:

        “破而后立,你家危机四伏,不定破了才更有生机。

        心有忐忑,但没想到坏事来得这么快,突如其来。

        集团大楼,水泥围墙中央的门,被死死堵住,堆上砖块和树枝地堵,横七竖八扯着白幅,大咧咧地写满“还我血汗钱”、“要工资”、“要吃饭要工作”……

        血红的字,歪七扭八,笔触满带愤怒,封条一样刺目地封了门。

        郁仪下车,前面还怼着两大货车,自己车完全动弹不得。

        穿各色衣服的人乌压压,挤成汗臭的人海,汹汹涌涌,举拳头喊。还很多人席地坐,脸盆和包裹搁在旁,乌七八糟似春运火车站广场。

        郁仪明白大半,大型讨薪现场,终是碰到。说的危机,还是摧枯拉朽地爆发。

        忍无可忍地爆,全是震天动地高喊:

        “还我血汗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辞人赔钱天经地义”……

        吓得她赶紧缩回车,灰溜溜地开到厂房后,翻院墙进去。

        会议室。锃亮镜面的天花板,白光一圈。郁仪在同样刺眼的白里眯眼,听到有人敲桌子说:“讨薪也要合法合规,这是□□,煽动的能被抓去拘留。”

        恶狠狠,趾高气扬,又有一沉稳声压住:“先别报警,闹太大不好。”

        “那怎么办,这闹事,分厂的都来了,整条产线崩了,来来往往的人,看热闹呢。”

        郁仪听出是那金龙鱼杜经理声音。这时候,这人该直面混乱,该出去做工作,却留一排保安在门口勉强拦,自己躲办公室抱怨,什么东西!

        于是跺脚推门进去:“拖了多久工资,不是借到钱吗,干嘛不发?”

        会议室一圈人,严肃兮兮坐,棕黄色调沉闷。郁仪扫视,她爸坐在当头,手按额苦恼,并没像其他人一样看向她。

        所幸今日正装,利索的条纹衣,暗灰直裤,被看着,便站得更直挺挺,声气高昂:

        “都是穷苦才来做工,逼上梁山,才会反,不能有点良心么?”

        “借款没到账,还为你那订单又用钱,资金更紧,真发不出。”

        那杜经理起身,又冷笑又哭腔,看郁仪的眼光,顿时暗了一层,责怪、质疑和不满,呼呼地招呼上她身。

        “资金紧,为你拿来的订单招工,就得辞退人,改产线,一部分就要关掉。哎,雪上加霜,多说也无益。”

        郁仪妥妥感到,这杜经理抹着油光脸,责任和脏水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泼。

        “多说怎么无益,刚好说清楚,我会看帐,刚好把报表拿出来盘算清楚。”

        镇定冷静着,郁仪一字一顿说,瞅到一空位坐下。在满桌人面面相觑里,手搁桌面,强硬姿态。

        “这……”

        不过屁股没坐热,外面闹声陡地大,轰闹声,几乎玻璃震动。窗帘被拉开,汹汹的冲突映现在眼前了:

        厂区外警车红蓝闪烁,工人已经撤掉横幅,聚得更拢,直冲进园门,不顾一切往前挤。最前高举木牌的人,跟拦的保安已经混战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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