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烦你辛苦。”周忱挤出个笑招呼。
“就知道你会有求于人，逃不过。”那人声调落寞，自然而然地笑，又像有种抓住什么的兴奋感。
“你怎不说我是资源用尽，什么花招都使，”周忱笑意更大，嘴角扯得有些僵，“像以往老笑我那样。”
那人一晒：“据我所知，你没耍花招，是认输服软。”
“没这么快认的，事还没完呢，就暂时妥协。”周忱蹭额头上暗伤，很不自在地，嫌痒痒似的一挠。
他手被捉住了，来人神情改变，半请半推地把他一股脑塞到副驾，还怕他不老实，急急扯安全带绑好。
“承认妥协，那快走吧。”不耐烦催。
余豪在一旁，听这段云里雾里的谈话，不知所谓，见郁仪也收拾妥当过来，蓦地，感觉似曾相识——周忱曾这么被接走过，他亲眼见，还跑接力似的，把人从郁仪手中棒子一样抢过来，速速递到下一人手中。
那接应的，不同于眼前这矮墩，但也是个他不认识的人。
与周忱交集的，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但像都是神通广大的人。而周忱这家伙，也很少光明正大地介绍介绍。
纳闷得要死，正想怎么上前插上话，发觉这事被郁仪办了。
“搭一程，还有，我想坐车前面。”
郁仪三步作两步，余豪就被她强硬挤开。楞神中，眼睁睁见这大小姐卡进快闭的门，俯身解扣，乘人还不及反应，一把把周忱扯出，往外一扔，自己堂而皇之上去坐好。
面不改色目不转睛：“怜香惜玉，应当的，你两个坐后面去。”
余豪也不免杵着了，见状，才勉为其难去捞快摔地的周忱，觉得这怜香惜玉也该相互吧，大小姐又是犯什么脾气？
没料周忱欣然接受，闷住头，像十分抱歉：
“是你躲一边不早来，要不想坐哪里先让你挑。”
“你该早弄个好点的车。”郁仪按颈口止恶心，貌似还没吐完。
“这得讲点道理，”周忱委屈兮兮，“你不觉得，那小三轮是那蚯蚓路能过的最好的车？”
“结果我吐成这样，”郁仪脸的确煞白着，“看那车颠成簸箕，你就不知道走路背我出来？”
她神气活现质问，余豪和周忱都懵了，这不只生气，还有娇气，而且是莫名其妙蛮不讲理的娇。
——实在与郁大小姐人格很违和。
两人无言以对时，主驾上接周忱的人，终于不耐，拍方向盘滴滴了两声。结果郁仪更理所当然：“
“滴什么滴，我受不了烂车烂路，闹腾，周忱才像你说的妥协服软。服也是服我的软，好在这车我勉强满意，您好生开走吧。”
敢情帮周忱掰回颜面，还加上个色令智昏。在大小姐气势中，满车真的无话可说，麻溜地哄哄两声上路。
绿油油的山野车风驰电掣。镇上交通条件改善大截，一路的硬化道路，通往市里。纵使群山连绵，不多的隧道和盘山路，也构成了无阻碍的一片坦途。
可惜通不到蹲点的村，沿路也不见经过什么村。等级就是这么鲜明，自然兼人为因素，村到镇，镇到市，不同等级地方，就这么个天差地别的模样。
余豪吐口气，而一车人默默，不知各怀着什么心事，他只好再移目窗外。
车外，山影树影嗖嗖过，奔腾的流水不时入耳，云蒸雾绕，覆满半山，窗关着鼻尖都有清凛的山气，倒是难得的赏心悦目。
主要是不用以脚丈量——高速移动的工具，在山水造化间穿梭，再无一点辛酸和恐惧。扑面的群山，倏忽而过，被困山沟大半月的闷气仿佛一下解了。
“瞧你挺高兴。”周忱看出端倪开口。
“还行。”余豪盯窗外没在意，“火车是从东面进村，风景没这边好。”
“草田村、长乐镇、云林市，现在往西到最上的一级，”群山后高楼隐现，周忱坐起身介绍，“嗯，该是你俩过得惯的，钢筋水泥，脚不沾灰那种，能想怎么体面就怎么体面。”
这话说得歉疚，与刚才跟郁仪对话的歉疚同样。余豪定定看过去，周忱少有这种口气，带着不确定、犹疑、和姿势上畏缩。他不相信，周忱只是为话里意思，把为把他们赚山沟里受苦而歉疚。
——他怎么心有戚戚了，几乎一夜之间？而且是在脑子清楚的情形下。
“那好啊，你想让我怎么体面？”
思绪又被郁仪打断，大小姐仍娇里娇气。
余豪想穷哈哈的地级市能有什么体面，只怕一通灯红酒绿恶俗，他是不想见识的，想着就插嘴：
“我不想体面，体面腻了，钢筋水泥闷气，掉土掉渣的山沟住得挺好。”
“你说反话，学我干嘛？”周忱一嗔。
“稀罕学你。土山沟体验极好，真不想体面。”很诚实。
“当真？”周忱讶异。
“不当真，他学你阴阳怪气，抱怨都听不出，”郁仪猝一下回头，脸颊鼓起，“管你想不想，反正我要体面，山窝窝里受够。”
一副蛮横难伺候的样子，余豪也不知她怎么变的。但周忱像很吃这一套，坐得更起，堆满笑回：“了解，那先把你放个体面地方。”
所谓体面，是个叫云林大酒店的地方。大酒店其貌不扬，横平竖直的大房子，上世纪质朴苏联式。
不过位置极佳，前有清溪潺潺，几乎一河之宽，背靠两重山峰，一高一低，都是没草木的秃山，造化有神功，类似幅绝妙盆景。
余豪也不免惊奇，一路来，他觉得小瞧这云林市，群山阻隔，莽莽森森，但人家建的房子跟群山有的一比——见缝插针地插进棍子式高楼，仿佛与山比高。大城市里最鸽子笼那种，已然变本加厉地移植到这里。
偶尔路过建得密的，真不知最下几层对着阴沉沉的山脚怎么住。
所以大酒店这种正常且从容的老楼房，真真难得可贵了。
“啊，终于到了。”
车开到门厅，旋转门内流光璀璨，辉煌迷离。众人很不体面地，从后备箱拿棉包袱，蹭着鞋底泥走进去。
才发现这地方大有乾坤，坚实锃亮的规则石材不说，门口怼着的，一堆蛇似的硕大水晶造型，粉红颜色，远观如花，近看渗人，正对头顶丝丝缕缕垂下的线灯。嵌灯和座椅，都是不规则的几何型。总之，异样前沿的冷淡神经风格，居然出现在了这十八线的闭塞小城。
“这里……”余豪觉得诡异。
“看着眼熟？”周忱从容说明，“对口帮扶的项目之一，杭城地标元瑞酒店，里面装潢照搬过来的。人家市政，就要最最新潮东西。不过说实话，唯一的档次酒店弄这样，不伦不类是有点。”
“感受了对口帮扶了，无孔不入呃。”余豪挤挤眼，含嘲讽。他们几个也是对口帮扶到这里，可低调暗淡，可是任劳任怨帮人家干实事，跟这大酒店不是一路货色。
但周忱满意，朝郁仪道：“这体面够么？”
“不过住的地方，我还要买好多东西，”郁仪打量一番自己，拍蹭脏的衣服和鞋，气鼓鼓，“不然没法见人。”
周忱心领神会样子，像知道郁仪矫情，但又认真陪她玩笑。笑过后，一本正经端起脸不再像玩笑：
“是觉得你受够，满肚子气。这里交通好，你休息一晚后走吧。”
“去哪儿？”郁仪回复正常。
“回你家，”周忱郑重说，“你家企业有转机，也不用再依赖这里的帮扶。”
“你……”郁仪说不出话，脸上惊讶，如冷冻在原地，不可思议地回视。她大概没料周忱会出口赶人，觉周忱总缠她，需要她，她受委屈受陷害也甘与他待一起。
目光如炬，质问逼视。
正巧司机推箱子过来，也就是接周忱的人，办完手续，墨着脸发卡。郁仪随手抢过张，一手拽周忱，扑扑跑向正开的电梯，把人囫囵往里一耸，自己跟进去：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电梯门咣当关闭，余豪对着那敦实的中年人摊手：“交了个嚣张的女朋友，你该初次见。”
“不是女朋友，不会承认的。”
宽脸的大叔一口果断。开车时没看见，此时对郁仪的不满溢于言表了，只深深摇头，唉声叹气地表示不认同。
共居一晚，但亮灯彻夜，动静轻微，让人十分好奇门里孤男寡女发生的事。不过一大早，周忱和郁仪清清爽爽站在大堂，并肩站，但隔一肩宽，同穿蓝黑毛呢衣服，上下整洁，不过低调刻板看去泯然于众人。
反正比昨天村姑村夫的模样好点。
“般配的一对。”
余豪在电梯口想。两人要不闹，平心静气处起来，可堪妙龄佳偶、天作之合。一神气汹汹，喜怒要发就发，一声色不动，喜怒全不是真喜怒，互补挺好——可惜各有计较，还是捂着掖着不让对方知的计较。
“一晚上说清楚没？”去问，想揶揄也得文雅点，“还是朝云梦断，暮雨难收？”
“说好啦，今天赴完会，你带郁仪回杭城。”
周忱挤挤眼，过来一拍肩，加完美接招，“知道你朝云暮雨，梦求不得，给你机会实现。”
说完乘着人呆，不见外地靠近耳叮嘱：“你考察得也差不多，回去喘口气，需要再叫你。”
“是不有人接应就打发我们，狼心狗肺重演？”
余豪不理叮嘱，看宽脸大叔在门口催，那种似曾相识感又泛上。
“真说好了，我不想一人走，要你陪我回去。难道你还想去山崩地陷惊心动魄？”郁仪冷冷静静解围。
他俩又那么默契了，自己不是对手，余豪咬咬牙不多说：
“好吧，不明就里，”咬得嚯嚯地，“但不得不，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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