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富贵、权势或其他东西,更登峰造极地方,真是京城之外的人想都难想象到。
余豪赴京一趟后,心里这么感慨,想那个地方黑洞一样吸聚一国资源,混其中、把有资源的人,该是有想象不到的能级吧。一服装厂的兴衰,一山窝小山村的命运,兴许蝼蚁一样入不得眼,又兴许巨兽对蝼蚁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拨动和左右了。
兴许周忱回去,还有另一层打算,想撬动这样力量和资源?
余豪冒出这想法,往后靠在墙上,周遭精致,高敞、流光溢彩,但离那参天树丛里的层楼,不可同日而语,就像自鸣得意的小野花,乍见芙蓉幽兰。
顿觉有些无力,无力做成想做的事,还没郁仪那种一门心思闯的头铁。饶是家已巨富,但这富、离贵和权距离,仍十万八千里,连做点慈善都被急催紧赶、左支右拙。
厨房有咳嗽声,伴有像鱼刺卡喉那种吃力的喘气。余豪想,收留人家山村女孩也是慈善,不过说出去事小,还解释不清楚。
不如因势乘便,把手上绾音的纸稿改好——山村改造的理想蓝图,拿去贴上ppt,作为集团待定项目,政府什么高质量发展大会上,还是能吹一吹的。
“时间太少,我只能线条、色彩完善下。”扬纸稿招呼道。
见绾仪从水杯口,鸡公一样扬起头,郑重样子,决定还是认真点:“其实呢,设计是一回事,纸上天花乱坠都行,关键是可行性。”
“嗯?”绾仪大眼颤颤,带着水光,似一脸仰慕。
余豪咽口水,更认真:“运营,商业模式,这些是重点,得根据这些再改,城西的那些民宿村,我有空带你去看下吧。”
“真要开发,这些是后话,但设计上得先考虑。否则画出来空中楼阁,给人笑话的。”
说着对绾音一笑。想起在社区,给周忱画垃圾围城图,就被狠狠取笑过。二年过去,他的确实用主义好多。
绾音接过纸点头,眼中水光更盛,像快溢出。余豪觉得她是感动的,正品着助人为乐滋味,见绾音小嘴一鼓,噗嗤一声咳嗽出来。
幸好干咳,那水光都是忍咳忍的。绾音也不道歉,转回身,掏颗药使劲灌水,余豪也不好说什么,助人为乐到底吧,上去抚人家背问:
“总这样,痛苦吗?”
“摧心裂肺,你信不信?”绾音咽着水,怼一句。
“身体上,还是感觉上的?”
“都有。”
“那有好的时候么?”对着眼前的气喘吁吁,心疼起来。
“有吧,”绾音眨眨红眼,一扬头,“想到有人比我更痛苦,就感觉好点。”
“你说反话,其实你心疼周忱在,感同身受。”余豪没想问出句这话,不忍长叹了,“哎,造孽,他是不比你更不好,你挨挨还行,他犯起来要死要活那种?”
“反正还没死,死里逃生这样够好了。”绾音瓷杯一放,旋身出屋,明显不想再提这茬。
这女孩清冷高傲,有时也软软糯糯,在不碰她刺的时候。余豪反省相处之道,追上去提她爱听的:
“今天带你去城西吧,反正一脚油门到。有几家菜品绝味,好想念了,请你吃顿开眼界的。”
盛情相邀,绾音不咸不淡跟着出门。可脚刚到油门,接到郁仪电话,二话不说硬要见面,吃饭的事也包了。
乡野民宿游不得不泡汤,余豪沮丧地招呼:
“郁大小姐约见面,说还请吃饭,那白蹭她一餐吧。”
见面地点在北部工业区,离郁仪家厂房不远。开阔平直的大路后,是厂房林立里的小路,羊肠小路谈不上,但堪堪只容两辆车对开。且多是运货大卡车,地面被轧得坑洼起尘,大卡一辆接一辆,轰轰烈烈,穿行其中真是惊心动魄。
两侧是其貌不扬的厂房,三四层的板楼,或灰蒙蒙,或黄橙橙,一是老板抠门不装饰,一是老板花钱图吉利——都是小家子气看不上眼。余豪皱眉,想不出这地方有什么好见面,还吃饭的。
结果真有,还是“美食一条街”地有。
见面的那厂,那叫个卓尔不凡,余豪觉得臭味能飘十万八千里。那老板也是能耐,把养鸡场办到了工业区,两栋厂房住满了鸡,咯咯哒臭烘烘。更能耐的是,人家大搞下游开发,开发了十几个鸡食品牌,就近示范。在群鸡拱卫下,两厂房间建了个u型的鸡食街。
炸鸡、烤鸡、鸡汤、鸡饭,乃至鸡奶茶,一应俱全。正值饭点,周围工厂多,来的人倒是熙熙攘攘,也不嫌臭。穿臃肿衣服的工人,路上啃鸡腿的大快朵颐,时而得见。
郁仪站在鸡奶茶店门口——唯一一家不那么油腻的店—黄澄澄招牌下,一小萌鸡雕塑杵在那里,半个人高,眯眼大笑,倒是与嘟嘴严肃,穿得灰黑的郁仪相得益彰。
“看不出这里有什么深藏的美食,值得你强逼我来吃。”对美食的向往已经烟消,余豪颇带怨气开口。
“有深藏的好处,吃饭是顺便。”
郁仪转身拿了三杯奶茶,又领人到隔壁店,叫三份鸡腿饭,唰唰完成。那鸡腿饭店装得像个暗黑酒吧,黑桌黑椅黑盘子,围坐下来,能看的,只剩油光水滑的鸡腿了。
“好处是什么?”余豪动筷,铁盘呲呲冒油,鸡皮阵阵泛香,倒有了食欲。
“还记得草田村时,门口那群鸡么?
郁仪一提,余豪若有所悟:“你想那群鸡成盘中餐?”
郁仪没吭声,像是渴,掀杯盖喝口奶茶,仍瞪大眼紧紧对视。
“异想天开,那鸡就地烤了吃多好,难不成你想加盟,到草田村搞鸡腿饭店?”自己都觉荒唐想笑,“运出来更不靠谱,总共没几只。”
“先养了再说。”郁仪奶茶杯一倾,仰头干口,颇有豪情,也是懒得理他的样子。
绾音跟着郁仪喝,慢吞吞接话:“那里是养不了多少鸡,养法太原始了。真想养的人,要能学些方法,靠鸡不再穷也不是不可能。”
她俩都是心系草田村,一开口便有了默契。余豪悔自己想错,但不明郁大小姐怎么突发奇想考察养鸡——难道对服装厂绝望,要开辟山村养鸡新事业?女孩子不适合吧,再说那闭塞地方难成规模,还不如缝纫机做服装。
想提意见,看两女孩心怀壮志地豪饮奶茶,也不好提。准备跟着喝,可掀开盖一看,眼珠快掉出,那叫个黑暗料理啊,黄澄澄鸡汤上,漫着一层透明的油,发出的不是汤香味,而是冷饮的甜丝丝味。
“这能喝吗?”
“鸡汤茶,人家的招牌,”郁仪举杯推荐,“真是会想,叫我如何都想不出来,可以体会下,人家是怎么靠脑子赚钱。”
余豪勉为其难闷一口,尝出鸡汤是芒果混上椰子的果汁,鸡油是层蜂蜜。好好的水果茶,非要搞成不像自己的样子,不是矫情吗。这世道,怎么越矫情越追捧?
“不得其妙,我是不喝这种东西。”厌恶地放下。
过道走来一人,西装革履,肥头却瘦身,不过没什么违和感,细白的脸和善亲切,发须都一丝不苟整饬着,走到桌,端起余豪放下的茶:
“你不喝,也会买给女孩喝,本来就是哄女孩的。”
伸出手,意味深长笑笑:“哄女孩的生意好做,不得不在这上面用些心。”
余豪被人家老总的和善打动了,觉得像棉花、像春风,相处起来舒服呀。老总姓汤,中年人,不显老,待人殷勤而周到。郁仪介绍,这汤总是她在智能制造交流会上认识的,这参观的邀请,这鸡饭鸡奶茶的包餐,也是人家汤总主动提的。
做生意讲一团和气。不过郁仪一请即来,肯定脑里想的是草田村的鸡——
而不是这殷勤过分的汤总。饭后进厂房,汤总给每人递个口罩,特意给郁仪别耳朵上,见她提了提衣,又拿出件工作服帮她扣好。堪堪站郁仪身旁,弯腰介绍:
“人呢,分三六九等,鸡也是,其实就是处的环境不一样。这层贫民窟,挤着养,靠打针,三十天的鸡,平均得打五六针,再饲料一催,肥肥当当出栏。”
众人顺着介绍,放眼望去,四层铁栏,鸡挤得一望无际,鸡山鸡海。活动空间仅限跺脚,伸出的鸡头凌乱,鸡眼浑浊,顶上白炽灯光照着,一看就是生不如死的样子。
余豪吃的饭快吐出来,看汤总也不那么舒服了。且看这人离郁仪过分近,干脆抬脚一插,讽刺问句:
“你这是赚昧良心钱吧。”
“对鸡没良心,但对人有良心,”汤总端手从容,“这种,一只出去不到十块,吃了也没什么害处,好多好多人阿,有顿肉,就满足了,不会计较这些。”
说着望向窗外,以一种慈善家的悲悯目光。目光对的是美食街,几家店前,果然大排长龙,门口拿到的直接蹲地上吃——皱巴劣质的衣服,疲惫烦躁的脸,但吃得确实喷香喷香,有滋有味。
“汤总你说得是。”郁仪心悦诚服地附和,离那汤总又更近。
“他们是没看见,要见了这鸡地狱还吃得下去?”余豪就不服,捂嘴欲吐样。
“窗户开着,想看就看,我做生意凭个诚字,对人更是这样,”说时深深看郁仪,“鸡腿饭是用上等鸡,招待朋友,当然不会用差的。”
“很好吃,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了。”郁仪真心感慨地点头。
余豪烦了一唱一和,不想再开口。闭口跟着,接着参观了好几等鸡,那是一等比一等生活优渥,鸡样改善。认真看下来,感叹真如这汤总说,人的三六九等,全移植到了鸡,什么样人吃什么类鸡,人活得优越,连吃的鸡也过得舒服。
最后的极品鸡,引进美国设备,全自动化。毛茸茸小鸡从孵化箱里跑出来,在铺满木屑的空场,随意撒欢,随便蹦跶,喝的是农夫山泉水,吃的是玉米黄豆。楼顶光照通风都好,一幅快乐成长的其乐融融场景。
“疫苗还是要打的,不过蛋壳时打,后面没任何人工干扰。拖去屠宰前,还放到山里溜几天,保证死得神清气爽。这鸡销量好阿,品质好吗,一只大几百也抢着要,现在供不应求。”
汤总自豪地环视小鸡,郁仪更是露出渴慕表情。
“大开眼界,”郁仪感叹,眼睛亮亮地仰视身旁人,“汤总,信不信,我能养出比这更好的。”
中年人宠溺应答:“好,我们多多合作,拭目以待。”
余豪晒然,想不通,这中年油腻的鸡总有什么好,不过看来看去,是像比病歪歪的周忱好点。
想出症结,把郁仪拉到一旁问:“你是不庆幸,庆幸终于能脱离周忱魔爪,做点不是他指点你的事了?”
郁仪如在回忆:“不是,他有说过,村口的那群鸡,该成规模地伺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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