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浴佛
待和光同尘院里的梨树都开了的时候,宋绥景写给容齐的方子已经实施了一段时间,两人都已习惯,施针时偶尔还会谈些公事。
又是一个稀松的夜晚,宋绥景带着东西过来时,容齐已经穿着寝衣坐在塌上饮茶。
宋绥景依次拿出药碗和蜜饯,揭开茶壶闻了闻:“茶是好茶,夜间也不能饮这么多,于你入睡没有好处。”
容齐听完放下茶杯,端起药一饮而尽又捡了几颗蜜饯果子吃了冲淡嘴里的苦味。
如今的容齐已没了当初的羞赫,自头几次回回都是宋绥景给他掀衣解带,习惯后便也自己主动挽袖敞衣。见宋绥景在准备针具,容齐顺势一躺在塌上,挽好袖子又将领口扯松些静静等着他。
宋绥景拿针转身见到的就是已经躺好的容齐,也不多言只是平静的照旧在膻中穴扎下一针。宋绥景做事极认真,哪怕已经非常熟练但每次也必得弯腰低头仔细的操作,容齐只能见到她的发顶,女官发式间一支梨花簪在烛光下温润剔透。
这让容齐忽的想到了和光同尘院子里的那棵梨树,每日晨间斗剑时总有小小的白色花瓣落在肩头:“看来将你安置在和光同尘是对的,朕瞧院里的梨花被你照顾的很好。”
宋绥景落下最后一针,手里攥着汗巾:“那也是它争气,打理院子时稍加照顾就枝繁叶茂,不像是树旁的那盆盆景,无论如何精心照顾都始终发不了芽。”
容齐见她意有所指,也不并搭话。
宋绥景也不在意,替他拭去冒出的汗珠,又说道:“等到秋日里结了果给陛下熬梨汤正合适润肺止咳,臣还会找些其他的食材果子制成汤水与您的茶交替着日常饮用,尤其是夜间。”
许是为了让容齐放心,宋绥景总会将接下来的准备都一一告知,有时絮絮叨叨许多话也不管容齐是否有反应,这份沉着与细心让容齐有几分佩服,她原不是多话之人,但每次的嘱咐里又能看出她的心软之处。
容齐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有人真心照顾似乎真是一件很好的事,于是笑着答应:“好。”
一刻钟过去,宋绥景开始收针,等到容齐能够如常活动时,拿出一份名单。
“这些日子我将官中名录都一一查看了一遍,若要想剔除以郭黎之为首的叛臣党羽,就得扶植一股只忠于您且有力量的势力。”
容齐看着誊抄的名录,有几个名字被圈了起来:“徐行,朕记得他祖父也算是追随先帝的大将,只可惜他祖父去世后不父亲也去了,朕见过他一面,看得出假以时日必定是出色的将才,却被郭党排挤,如今徐家已然式微了。”
“陛下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吗?”
容齐从不怀疑她的选择,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宋绥景见他与自己都认同此人,接回名单道:“已经让萧粟和兰泱去摸查他家的具体情况了,臣打算从女眷入手。”
不得不说萧粟是一名合格的纸鸢,与兰泱配合下没几日就摸清了徐行一家的情况。
“徐行是嫡系独子,直系亲人只剩下一位祖母和他常年念佛的母亲。”萧粟原以为宋绥景说会让她做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就派了任务还是与她心腹一起。
宋绥景有诚意,萧粟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让萧粟越来越钦佩这人,对外遇事冷静有智谋,对内从不轻易苛责下人但驭下有方,和光同尘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想来再过些日子便真的是铁壁了。
“这是奴婢这几日摸索出的府中重要几人的轨迹。”
宋绥景看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赘述了徐行、他祖母和母亲的日程轨迹,还总结出规律。母亲信佛、祖母有腿疼的宿疾,是个突破口。
本来屋里就只有三人,兰泱还是凑近了些低声说:“奴婢还打听到徐行一家虽人口简单,但是家中也不太平,二房的不安分一直想要夺遗产呢。”
徐行祖父是战功赫赫的大将,留下的赏赐遗产肯定不在少数,主事的人又都去了,这剩下的叔伯自然成了长辈,为了遗产也是处处打压徐行这一脉。
真是甲之□□,乙之蜜糖,宋绥景心情有些妙哉:“那就真是天助我也了。”
想了一会儿计策,对着两旁的人道:“你们留意着徐家叔伯们的每一笔进账开支,还有人员往来,一笔一划都要记录成册,顺藤摸瓜以待来日。”
“喏。”
兰泱匆匆走进屋子,散去了在门口的宫人。
宋绥景放下医典问道:“怎么了?”
兰泱见萧粟不在,凑近以手挡口:“宗政无忧逃往南境,还带着容乐公主和陈王。”
医典被放下,宋绥景此刻第一反应便是容齐肯定也接到消息了,又要伤神。
“换便服。”
今日没有朝会,容齐一如既往的练完剑后返回素心若雪处理政务,只是现在的他散去宫人,手中拿着纸条神色凄苦,眼中含着伤心,口中喃喃:“终究还是也好,也好。”
茶水换成了冷酒一杯杯下肚。
门口的小荀子只能担忧却不敢进去相劝,急的直叹气。
宋绥景一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荀先生。”
小荀子见到来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若说还有谁能劝动陛下且能制住的也只有宋绥景了,连忙行礼:“见过宋宫令。”
“荀先生对我不必行礼的,都是臣子而已,”宋绥景看了眼殿中还在兀自忧伤灌酒的容齐,继续说道:“麻烦荀先生去拿一套陛下的常服,我与陛下要出宫去。”
小荀子不疑有他,只想着快些劝住陛下就好,听得宋绥景的话,急忙说道:“奴不敢,奴这就去拿衣服。”
说着去了。
宋绥景进殿就闻到酒气:“臣参见陛下。”
容齐听见声音抬头,见到一身素色常服的宋绥景正在下方行礼,不动声色的将纸条单手揉成团藏于宽大的袖中,收敛起眼中轻易不见人的忧伤,淡淡道:“免礼,宋宫令何事?”
宋绥景却先不回答,只是说:“今日不宜饮酒,就当是祈福积善。”
“祈福?”容齐很疑惑。
“今日是浴佛节,民间会组织斋会,赴会的人还要浴佛、念经、放生、吃斋,想必会很热闹,臣来大启还未领略过民风民情,请陛下带臣出宫开开眼界。”
容齐放下酒杯却实在没心情,本想拒绝,但见宋绥景目光灼灼仿佛真的十分期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沉默片刻,也罢,她这些时日也确实辛苦:“好吧,朕去更衣。”
门口捧着衣服的小荀子恰好听见这一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宋宫令好使。
“陛下,请更衣。”
容齐见这么快的小荀子,又看一眼殿中含笑的女子,叹气。
“臣去外面等。”
两人轻装简行,就带上了萧覆、兰泱、小荀子和萧粟,但四人也只是跟在后面暗中保护。
走进了主街道嗡的一下就热闹起来,人头攒动,处处可见佛像和经幡,喧闹气氛中带着些严肃和庄重。
两个人慢悠悠的闲逛,宋绥景甚至还进了一间铺子选起佛珠。
白皙的手指扫过大大小小的佛珠,拿起一串一百零八颗金刚菩提子的持珠来回细看。
店家也是机灵的,在一旁立马接话:“姑娘好眼力,这串持珠一百零八颗,正好圆满呢,用来念经再合适不过。”
“嗯,念经合适。”
店家听见宋绥景这样说便知买卖有戏,于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到:“阿弥陀佛,那给您包起来?”
宋绥景见店家如此,将持珠绕在手上,道:“不必包了。”
又转向容齐,眨眼看着,说:“忘记带钱袋子,劳烦公子替我付下钱可好?”
容齐见她这种堪比吃白食的行为一阵无语,但店家的目光也转向自己,无奈:“付账。”
两人在店家的祝祷声中出来,宋绥景一直捏着珠子:“多谢公子慷慨解囊。”
容齐撇了一眼被她包在手里的持珠:“宋姑娘原来还信佛呢。”
宋绥景假装没听懂他的讽刺,只是答:“入乡随俗而已。”
“钱从月俸里扣。”
“随意。”
宋绥景走走停停,容齐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期间宋绥景主动提起话来。
“这些百姓如此虔诚,无非是想求得神佛保佑家人平安、年岁太平,但依我看还不如求您庇护来得实在。”
容齐挑眉问道:“我没有神佛的无边神通,宋姑娘竟如此看得起我?”
宋绥景侧身避开一名捧着小佛像的人,一边答:“作为一位既有雄心壮志又心怀天下的明君,自然保得百姓安居乐业,可不是拜您有用些?”
“原来在姑娘心中,容齐竟有如此分量。”
“自然,难道公子不这样认为?”宋绥景停下脚步,眼都不眨的看着容齐等他回话。
容齐一时不语,两个人就这么停下互看,身后跟着的人也是一头雾水的停下看着貌似僵持的两个人。
终于,容齐先泄气,问道:“宋姑娘这么夸我,究竟想告诉容齐什么?”
宋绥景心里对自己说着不急,嘴上答:“想让咱们当今陛下保重身体,身后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期盼着呢。”
说完便走,容齐有一点愣,看着她向前走去也提脚去跟。
然后两个人就再没言语,直到走到了一家生意兴隆的香火店门口。
宋绥景看见店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指着斜对面的一家酒楼:“公子不妨先带人去歇息片刻,绥景稍候便来。”
然后向后面几人看去,对着兰泱挥了挥手,那边的兰泱和萧粟便动起来向两边散去。
容齐由小荀子和萧覆陪着进了酒楼,加钱选了二楼临窗的座位,一眼不错的看着宋绥景隐身藏进人群里。
香火店里走出两对主仆,两位妇人都不年轻,一位中年一位已是半头白发,由仆人搀着从店里出来。
中年妇人站在一旁让老妇人先上马车,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乌泱泱一群人,手里捧着佛像急匆匆的向前去,结果没刹住脚不仅冲散了门口的一家子还惊了马。
街道上立马乱了起来,众人纷纷避开,那中年妇人被人撞了几下,头晕眼花,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小丫头拉不住人,惊呼:“夫人!”
中年妇人感觉自己被人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好是缓了几口气才定下神,发现眼前是位素衣的年轻女子,待自己站稳后方才松手。
宋绥景主动问好:“冒犯夫人了。”
妇人很是感激,连忙说:“不不不,是我要感谢姑娘您。”
宋绥景微微一笑,蹲下捡起篮子和香火,递给妇人:“夫人您的东西,只是可惜这串持珠不能用了。”
原本在妇人手中的持珠在刚刚慌乱中被扯断了一根线,珠子立刻松散堪堪挂住。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啊。”
瞧着妇人一脸忧愁和心疼,宋绥景也微微皱眉,问道:“夫人是准备去参加斋会吗?”
“是,可这持珠坏了,一时半会儿竟来不及备新的。”妇人满眼着急,迅速红了眼。
宋绥景还欲答话,突然从一旁跑来一个小丫头,口中急道:“夫人,老夫人撞到了腿,您快去看看吧。”
果然,妇人立马向马车处去。
好在是驯服过的马匹,这下已经控制下来,人群也已经散去。
刚刚那位白发的老妇人此刻正靠在仆人身上,手不停的按着腿,脸上浮现痛苦之色。
“母亲,母亲!您腿如何了?”
老妇人摆摆手,口中说着可惜:“今日我怕是去不成了。”
中年妇人更是着急,她没有办法缓解长辈的痛苦,只能回家。
“回府,快去请大夫到府中!”说着准备让人将老妇人抱上马车。
“夫人,”宋绥景适时轻声开口,“我略懂医道,若夫人不嫌弃可否让我看看老夫人的腿?”
一行人都看着这个陌生女子,老妇人看向中年妇人:“这是?”
“母亲,这好心的姑娘刚刚帮过儿媳呢,”中年妇人又对着宋绥景:“劳烦姑娘了。”
宋绥景上前蹲下,轻轻的揉着老妇人的腿,手掌按到某一处时想听见老妇人喊疼,于是心里有了计算。
找准几个穴位,用指腹按摩放松。
渐渐的,老妇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感觉腿上的痛感正慢慢散去。
老妇人扶起宋绥景:“姑娘快请起,老身这下感觉好多了。”
“母亲,您真没事了?”
待确定不疼了之后,老妇人二人一起向宋绥景道谢:“姑娘妙手,今日实在是感激姑娘的菩萨心肠。”
宋绥景含蓄一笑:“不过是有缘遇上,夫人言重了。”
“哦对了,”宋绥景解下刚刚买的持珠,递给中年妇人,“夫人的持珠刚刚摔坏了,若是赴斋会不如带上我这串吧。”
中年妇人不停的推辞,宋绥景又说:“家中临时有事,原也去不成了,请夫人带上它赴会了却我的遗憾,深谢夫人。”
妇人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不好拿别人的东西。
“日头不早了,夫人再不起程怕是赶不上斋会。”
众人看日头已经快到晌午,若再耽搁确实赶不上开斋,只好接过宋绥景的持珠,触手温热。
马车又动了起来,帘子被打起,原是那位妇人探出头来。
马车走得急,也不知宋绥景是否能听见,道:“我们是平遥南街徐府,还请姑娘闲暇上府做客,答谢姑娘。”
马车越走越远,声音也越传越小。
宋绥景站在原地笑着送走马车,直到马车消失,脸上的微笑立刻敛起不见:“不久就会再见了。”
楼上的容齐看了一出好戏,与宋绥景的目光相撞,举起茶杯只做口型:“辛苦。”
举动一如当初在北临看见她忙着救济贫民一样,容齐恍惚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当时二人还是两个国家阵营的人。
其实也还是有一点不同,比如这一次,宋绥景在遥望容齐后,上了楼。
“原来持珠是这样的用途。”
“那公子还要扣我的月俸吗?”宋绥景坐在对面,看向刚才的事发地,此刻已经空了。
容齐添上一杯茶给她:“原是我说笑的。”
闲聊间,兰泱和萧粟也回来了。
容齐说了一句“配合得不错”,便让二人去另一桌用饭。
萧覆向外间唤了一声:“小二上菜。”
就有两个店小二端着几样素菜进来,然后懂规矩的走开。
“今日全城茹素,这酒楼也不例外,宋姑娘不要嫌弃。”
“不会。”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同桌用膳,在外面也没有那么多君臣礼仪。
宋绥景动手将枸杞山药炖的汤挪向容齐,把他面前的一碟小青菜和莲藕挪向自己,这两道菜不适合虚寒咳嗽的人食用:“公子请用吧。”
容齐看着她这一举动,自然明白意思,没忍住笑:“好。”
二人都举筷进食,容齐觉得很奇妙,明明上午收到传信时还是闷得只想灌酒,可如今坐在这里进食却觉得内心平和,仿佛那股难过只是错觉。
容齐想不明白,便也不再深究,突然提议:“既然都出来用了斋饭,不如待会儿去放生?”
这话是对着宋绥景说的,宋绥景的筷子停下,半晌,回答:“好,但还是要早些回去服药。”
“听宋姑娘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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