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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夫人又是何必,”微兰略有些不忍,有些置气地说:“这些年官中的用度一日不如一日,二房除了吃穿用度,几时见到过官中的银子。夫人拿嫁妆贴了多少二房用度,如今还要慷慨他人,当真是把自己当散财童子了。”

        甄宓只是淡淡的说:“士兵也是人,大敌当前,全靠他们卖命,不该被这么辜负。文家最是忠诚,也最得大将军信任,既然他能进府,背后自有人设局。我若不解这困顿,横竖都要背个骂名的。”

        “真是好算计,”微兰气恼不已:“咱们就该跟着一道去幽州,也不知怎么,近来公子连封家书也无,派出去的人也不曾回来报信,出去了,也好过陷入这孤立无援的地步。”

        “傻丫头,眼下咱们是出不去的,”她摸着手上的珠串,兵临城下,袁绍更不会放她离开。

        “夫人,南乡侯夫人来了。”

        “姐姐,”似乎已有许久不曾走动了,听到甄姜来了,甄宓心中涌起一股热意。如今袁府的光景,姐姐还愿意来走动,已是顶着夫家巨大的压力。

        不多时,甄姜便疾步而来,一进内室看到妹妹,竟半日不敢相认,于是哽咽道:“竟瘦成这样了,当初威逼利诱要你嫁过来,到底是错信了这些人。我早看不惯刘氏的做派,又哪里能想到如此苛待。堂堂幽州牧夫人过成这样,这袁家着实让人心寒。”

        “姐姐,”眼泪打湿了眼眶,甄宓也不愿姐姐生气,忙说:“袁军大势已去,自然不比从前。”一艘船要沉了,所有在船上的人都不能独善其身。

        “你随我去,绝计不能把你留在袁府里。”甄姜在后宅已有二十年光景,自然知道后宅这些勾心斗角不比朝堂简单,为了谋取利益争个你死我活也是司空见惯。刘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单单凭她扶正的本事,她就不是个良善之辈。

        “我若是不在这儿,”甄宓落泪,劝道:“那袁家对甄家再无顾及了。”

        袁家虽失了权势,但手中还握有万数精兵,在这邺城不论官位高低,多多少少与袁家有些交情。员外富户,也得仰仗袁绍手里的兵权。甄家虽有护卫,但未必各个都有阿镜的本事,届时袁绍恼羞成怒要除掉甄氏,也不是办不到的。

        打一开始她就注定不能随袁熙去幽州的。那些几次三番的阻挠,有多少是袁家人暗中默许的,她已不愿多想了。

        “好在,我做了几件事,她们也不敢让我有个好歹。这些银钱,说到底也是袁家的产业了,多了少了何妨。”甄宓惨淡一笑,落下泪来:“若非惦念着显奕,我早晚也要回家去的。”

        甄姜闻言,起身抱住憔悴的妹妹,“都说这侯门深似海,我也知道不易。阿俨信了公子熙不会怠慢于你,这才允了袁家婚事。没承想,不过两三年竟委屈至此。袁熙既不能护你周全,姐姐绝不袖手旁观。”

        “不成,”甄宓忙摇头说道:“现如今人人自危,不能生事。”她擦了擦眼泪说:“显奕事忙,每回说要接我回去,必定生事。何况刘氏于他有养育之恩,我岂有不尽心侍奉之理。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只图我痛快了,姐妹们如何在婆家做人。”

        “都是我们生不逢时,”甄姜拂袖拭泪,心中苦闷,“只恨我们不是男儿,哪怕死在沙场也好过在这后宅里憋屈至死。”

        “对了,哥哥近来可好?”想起甄俨,甄宓自是诸多记挂。

        从小两人就亲厚,自她出阁两人就渐少说话。几次写信回甄府,却发现回信都是一样的内容。

        她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所以总是写一些日常琐碎。

        比如谁家的夫人送了她一匹蜀锦,今日厨娘又备了什么珍馐,一会儿又说说今日出门去了哪儿散心。

        只是久了,她就发觉,哥哥的回信越发迟缓,且回信都顾左右而言他。她只怕哥哥厌烦看这些后宅琐事,渐渐也少写信了。

        一提甄俨,甄姜垂眸越发难受,过后竟小声啜泣着。

        “怎么了?”见姐姐这般伤心,甄宓脸色一下刷白,亦是明白了大半,害怕道:“姐姐,你说话呀”

        “阿俨他,恐怕时日无多了”

        甄宓眼前微微一黑,身形一晃,只觉晴天霹雳。

        她呆呆地看着甄姜,一时没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叫时日无多了,哥哥他上月还曾回信过的。”

        “你去看看,自是明白的。”甄姜垂泪,说道:“族长已派人去信许都,急招阿尧回家,想来就是这几日的光景。阿俨这几日都昏睡着,也不知几时能醒。大夫来瞧,说恐怕凶多吉少。”

        “不会的,哥哥不过逾弱冠,又调养多年,不会的。”她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姐姐,不肯接受这个消息:“天下神医一多半都在邺城,我却不信哥哥当真无良药可医治。”

        “没用的,”甄姜说道:“自你出阁后,府上每日请来的名医数之不尽,无人可医。今日我来,原就是为了来告诉你这个消息,趁他清醒着,再去见见。阿俨不许我告诉你这些,可如今是什么光景,我哪里能依他。”

        “我今日就回门去。”

        “阿宓,”甄姜见她匆匆起身,又劝道:“等等,”她见妹妹已一路小跑着出去,脸上的神色从未这般慌张无措。

        微兰正端了茶水和糕点来,见夫人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和糕点,一路跟了上去。

        她们是坐着南乡侯夫人的马车回去的,擅自出府这可不是小事,可甄宓早已顾不得这些。一路上她只是呆呆坐着,只肯落泪不肯哭出声。

        一到府邸,她就忙往甄俨的住处而去。

        一时正遇两位大夫摇着头从正房出来,见到女眷便躬身一揖。

        甄姜看着妹妹往内室走去,便停下来问了大夫几句,只是还是一样的回答。

        油尽灯枯,恐非久寿。

        满屋子的药香,甄宓站在这个熟悉的味道中,想起她自记事起,哥哥就没断过汤药。如今再相见,却是触景生情。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一个点灯的丫头。

        青天色纱幔后,依稀可见有人躺着,时不时听得两声咳嗽,是熟悉的声音。

        她缓缓走过去,拨开纱幔,见甄俨歪在榻上正昏睡着,看情景便知已是病得下不得床。

        风光霁月的公子俨,终究也躲不过命数。

        甄俨醒来时,见甄宓正端坐在榻前只顾伤心,忽就想起了小时候的光景。有一次也是这样病得不省人事,小妹不敢哭出声,就这样坐在一旁哽咽抽泣。

        “怎的还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长进,”惨白的唇温柔勾起,似是责怪,又似是宽慰她一般。

        “我若不来,哥哥打算瞒着我到几时,”甄宓心里是怨他的,咬唇看着兄长,眼里全是泪花。

        甄俨微叹,就这么怔怔看着她,喃喃着:“甄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命。”他随即收回心绪,含笑又道:“我们阿宓越发像父亲了,可性子又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反倒像姑姑。”

        与她最相像的两个人,两个人都命比纸薄。

        “勿要学姑姑,”他想起些往事,真怕阿宓会步她的后尘,又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个念想,未必人人都能如愿。”

        “袁家待我很好,哥哥勿念。”

        “咱们家的人,也都是一样的性子。”甄俨了然般看了他一眼,兄妹二人对视,似乎都能看穿彼此的心事。他岂会不了解一路看着长大的妹妹,这天下大事亦非甄家能左右的,他只能尽全力维护家人的安全。

        “崔琰投了曹操账下,”他握拳轻咳几声,说道:“咱们甄家同袁家向来交情匪浅,官渡之后,崔家是绝不可能把女儿嫁来甄家的。”

        “哥哥恨崔氏吗。”

        “连面都不曾见过,谈何怨恨。”他忽而轻咳两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绢帕,掩去嘴角的猩红。深吸一口气,他又沙哑着说:“所以缘分这回事,有便是有,没有也不必强求。”

        这一说,甄宓越发哽咽,不住地拿手拂着眼泪。他不知道哥哥提崔氏,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她。海誓山盟又如何,转眼天各一方。

        “阿宓”甄俨见她伤心却压抑着不敢放声哭泣的模样,只觉自责心疼,却也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得说道:“莫哭了”

        “你别死,”甄宓落泪,哽咽着:“我在不求什么一生一世,我只想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

        遍寻名医,甄俨早已不抱期望。

        只有这个妹妹,他最放心不下,亦是愧疚不已。

        “要是当时我狠狠心,你也不至于落得这光景。”他叹息道:“是哥哥误了你。”回想着过去,甄俨缓缓道:“哥哥以为世间难得两情相悦,本该是一段佳话,不想落得如此。”

        甄宓摇头,说道:“是阿宓愿意的。”

        两人便这么静静地坐着,忽而窗外有侍女走过,正窃窃私语着什么,甄宓平静了一会儿,不想听到了几句闲话。

        甄俨轻咳一声,就听得两个侍女匆匆进来请罪。

        甄宓移坐一旁,端详着这两个女孩,有些好奇道:“冲喜,真的可以治病吗?”

        甄俨蹙眉,不喜欢她偏听偏信的模样,道:“道听途说罢了,不足为信。”他垂眸看着这两个侍女,转瞬冰冷吩咐:“再多嘴多舌,定不轻饶,出去。”

        侍女慌忙退了出去。

        甄宓回头瞥见兄长的脸色,竟少见地看到他将愠怒摆在脸上,可见当真是触了兄长逆鳞,因此她便识相地闭上嘴。

        “哥哥不喜欢,阿宓不问就是了。”

        “我有些乏了,你坐一会儿,就让阿镜送你回去。”

        好奇的种子扎了根,就会发芽开花,引人遐想。甄宓安静坐着,思绪却神游在外。

        她哪里顾得上旁的,只要能救甄俨,她都愿意试试。

        望着他苍白的容颜,甄宓眼神越发坚定执着。

        “别想那些旁门左道,何苦害了别人。”甄俨岂会不明白,又知劝不动,那一双如水的眸子里藏满了倔强。

        “阿宓答应哥哥,绝不强人所难。”

        她不会做出格的事,甄俨便也不再多问,横竖他现在说什么,这丫头也不会听的。

        等甄俨睡去了,甄宓就静静地退了出去,叫人去打听那两个侍女的去处。

        这两个侍女,她也略有耳闻。

        张氏在世时,曾也有意将两人抬举成通房,奈何公子无心女色,自然没了下文。

        女大十八变,如今二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旁的女孩都有些姿色。

        “染月拜见袁夫人。”

        “琉璃拜见袁夫人。”

        甄宓冷眼看着她们,心里有数,便问:“方才外面的话,是谁叫你们说的。”

        因见侍女面面相觑并不敢答话,她又道:“其实你们都大了,放出去也有的。倘若外头想要聘嫁,我自然会出一份嫁妆,当是这些年你们尽心服侍公子的赏钱。”

        两个侍女并不傻,忙俯首帖耳求饶道:“夫人,奴婢们知道错了,求夫人高抬贵手。”

        “你们是公子院子里的人,原也不该我插手管这些闲事,”她说:“若是你们知不无言,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是是城北甄老爷,说,说”染月说道:“说公子这病,恐怕寻常汤药无用,不如试试偏方,恐怕一时好了也未可知。”她抬头看了一眼甄宓,顿了顿说:“听闻张家姑娘云英未嫁,城北老爷觉得二人般配,不如亲上做亲,将来也能彼此照拂。”

        “张家?”甄宓一愣,想起了韦氏。

        这些年少走动了,她都快忘了这个人。她记得外祖母家未嫁的,就剩下韦氏的两个女儿,那便是四姐姐张静姝与五妹妹张静华。韦氏两姐妹向来情谊深厚,只是这两年都过得不好。

        韦氏舅母的妹妹早年嫁了徐家,曾也风光无限,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因张绣之死,徐参军没了倚仗,又投了别处。

        不想曹操树敌多年,东吴和袁家都不肯用他,越发没处打诨,只得返回宛城解甲归田,做些小本生意营生。韦夫人引以为豪的徐家落魄了,转眼便想给女儿求个好亲事。

        可众人都不傻,张家虽有些来历,但毕竟不显。乱世之下人人都求庇护,高不成低不就的自然没有好的亲事上门。

        这一年拖着一年,渐渐的两人都过了婚配年纪,官府屡次上门,不过散些银钱打发。

        韦氏看不上小门户,一心要攀高枝,为的是日后挺直腰杆,再不必曲意逢迎旁人。

        可主意打到了甄家头上,她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

        从前她不敢奢望,但今非昔比,甄俨被清河崔氏退了婚事,又病得朝不保夕,那她便有了指望。

        若是张静初有了甄家夫人的头衔,那身为岳母的韦夫人,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她又何必在乎甄俨能活多久,左右这荣华富贵她也能占的一二。

        她多方打点才找到了城北甄氏的长辈,孤注一掷要将长女嫁去甄府上。

        甄宓自然是不喜欢张静姝,往常遇到少不得争锋相对,这一回,却有些不是滋味。

        “城北老爷问过张家小姐,她是愿意嫁过来的。”

        “”

        突然,从哪里传来一阵喧闹,有侍女匆匆跑来禀告,说公子俨吐血晕厥了。

        “你说什么!”她的心跳得纷乱,脸色煞白,起身匆匆赶去。

        院子里有人进进出出,脚步凌乱。

        甄姜忙着打发人去请大夫,见阿宓来了,又悲戚起来,说:“好不好,我也不知,已打发人去请大夫了。听人说,这几日都是一两日的昏睡,今日知道是你来,才撑着精神醒了一会儿。”

        “要怎么才能救他,姐姐,”她看着兄长病得如此地步,越发心乱如麻:“不管什么法子,只要有用,都试试。”

        甄姜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掩面哭泣。

        大夫不出一会儿就来了,施过针,才让甄俨的脸色看上去略好些。他叹气朝她们摆摆手,说道:“上一回来,老夫就同南乡侯夫人说过,回天乏术了,早备后事罢。”

        “我只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治不了,未必旁人也如此。”

        那大夫见甄宓如此执着,只是抱拳告辞,临别只得说:“便是华佗再世,公子这病也无力回天。夫人,切勿强求了。医者仁心自是竭尽全力,事到如今不如就让公子好好的去,也少些痛苦。”

        甄宓却只是看着甄俨,此时冷静地让人害怕,竟不曾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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