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乱世烽烟卷之二巾帼须眉（1）

马车在官道上碌碌地行着，天气实在闷热，即便卷起车帘也是收效甚微，小蛮索性让凌波把车帘放下，襟口微敞，很没有形象地歪在软塌上，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地背诵着京畿富户们的信息。世家大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谱系本就是小蛮的必修课，如今这些不过是盘根错节的延伸，于她而言倒也没有多难。

        在龙溟留给她们的户籍资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欧阳家。现任家主欧阳英时任剑南东川节度使，正奋力阻击追击圣上一行的叛军，其忠心毋庸置疑。欧阳英只一子一女，赴任时带走了长子，家中只余妻女。若是妇孺都能挺身而出，想必其余世家也会少些推诿。更何况，虽然当下不是介意男女大防的时候，但同为女子，于双方都便利。

        只是，据说这位欧阳娘子身体不佳，一直深居简出，这次也是因她突发重病，缠绵病榻不见好转，欧阳夫人忧心之下才带她到山庄养病，不料因祸得福，避开了长安的变乱。欧阳夫人要照顾女儿，是否还有心力为国效力呢？

        马车外传来术里拜见的声音。术里是龙溟留下的骑兵统领，因其汉话说得最好。

        小蛮闻言立刻正襟危坐，凌波清了清嗓子道：“统领请讲。”

        “禀公主，属下察觉似有人尾随。”

        此言一出，小蛮与凌波俱是一惊，又听术里说道：“二位勿忧，此人并未刻意掩藏行迹，看起来并无恶意。请容属下前往一探。”

        车内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疑问，但也只能暂且压下。凌波说道：“有劳。”

        不一会儿，就听几道马蹄声朝着马车而来。

        小蛮也顾不上热了，连忙整理好仪容，命凌波打起窗帘，恰看到术里领着两骑人马停在窗外，朝自己行礼。

        这两人都是高鼻深目的胡人相貌，一人年长些，看起来三十许，身材壮硕，方额细眼，蓄着一把胡须，背挎长弓，腰悬大刀，穿着十分常见的窄袖胡服，应是一名武士。

        再看向他身旁的少年，就连凌波也不由惊住，这胡人少年好出众的相貌。再看小蛮，那眼中的惊艳藏都藏不住。

        她想起数年前的龙溟，那已是足以掷果盈车的好相貌，却仍比不上眼前这少年眉眼精致，仿佛永远带笑，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俊秀的面容稚气未脱，更增添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只见他金冠束发，身着骑装，脚上一双鹿皮马靴，右手缠着以狼骨做手柄的乌亮马鞭，□□的骏马也是气度非凡，毛色顺滑，龙睛瘦脑，马鞍上斜插着一柄□□，绑带处磨得油亮，看起来竟似是经常使用。

        这一身行头，可不似中原常见的胡人佣兵，倒似是狄人的贵族武士。

        正疑惑间，就听那少年自称乌苏米施，是北狄处月族人，未能赶上王上勤王之师，一路南下想建功立业，因人生地不熟不知去何处投靠，在昭应县城落脚时，恰看到有人张贴告示，因此尾随而来。

        这告示的确是小蛮与凌波所为，大意便是当今太子决心讨逆，派平南公主于关中征兵，并以玉佩作为信物，并详细列清饷银几何、如何封赏云云，有板有眼，有据可查，只除了末尾用的那枚权当印章的玉佩。那确是男子配饰、皇家之物，懂行的一看纹饰便知，但却是多年前赏赐给龙溟的——京畿之地的富户豪绅与王公贵族都有点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拿出真材实料难以取信于人，于是凌波只好借来“招摇撞骗”。

        这少年如此说，倒也合理，可凌波仍是蹙起了柳眉，他的来历交代得十分含糊，让人不得不心中起疑。可如今情势，既是来投军，又不好拒之门外。犹豫间看向术里，这位素来寡言的骑兵统领正恭敬垂首，看不清心绪，但既然没有将这少年打发走，便已表明了态度。

        处月族人，那便是北狄王室所属部族，术里既没有反驳，便是认同了这身份，可若是如此，又为何一言不发呢？莫非是……龙溟有什么安排？

        凌波心中一时千回百转，却不想小蛮答应得十分爽快：“汝既有报国之心，本宫十分欣慰，便由术里统领安排吧。”说完便坐了回去，倒是再没有放下帘子。

        凌波有些不赞同，却并没有反对。小蛮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别想这么多嘛，就凭那张脸，也值得留下来呀！”

        凌波哭笑不得，又听她煞有介事地说道：“你看，术里不反对，就说明龙溟不反对。龙溟若想对你我不利，咱们就算知道，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那还白操这份心做什么？”

        凌波一想，可不是如此，不禁也向窗外看去，那少年已带着自己的随从策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后，与众人招呼时，看起来并无异样。凌波压下心中疑虑，收回了视线。

        很快的，欧阳家的山庄已近在眼前。山庄依山而建，背靠着高耸陡峭的山峰，各处院落随山势起伏星罗棋布，几乎完全与山林融为一体。各大院落之间皆有廊道相连，绿树掩映，曲径通幽。初日从远方的层峦叠翠间冉冉升起，洒落在朱楼翠瓦上，别有一番壮观瑰丽。

        此时公主驾临，自是山门大开，隐于白墙黛瓦之中的亭台楼阁露出了几分真容，颇有山顶千门次第开的壮观。就听那自称乌苏米施的少年低声赞道：“这城堡建得当真不错，当得上铜墙铁壁、攻守皆宜。”

        听他这么一说，凌波又认真端详起来，可却并未看出其中门道，正沉吟间，又听那少年啧啧叹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这可不是短时间能修好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波心中一凛，忽然想到，欧阳家将山庄修得如此坚不可摧，总不能是欧阳英的爱好吧？这是不是说明关内早就不太平了？

        身处宫内的她，见的听的都是盛世风流，从没想过繁荣之下的阴霾如此深重。

        很快，一行人便至门前，欧阳夫人已携女儿上前行礼。天气酷暑，两人的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可见已等了有些时候。

        欧阳夫人当先走来，这是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约莫是嫁入武将之家，衣饰不似时下贵妇那般繁复华丽，但气度雍容，妆容得体，眉眼含笑，令人心生好感。

        凌波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欧阳娘子的身上，她身着白锦绣梅花的交领襦裙，外披紫色绡纱半臂，衬得人肤白胜雪，头上梳着飞仙髻，使那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更显秀雅，苍白的肤色与瘦削的身形平添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凌波觉得似曾相识，但又实在无法忆起在何处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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