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柳暗花明（6）
不大的军帐内一灯如豆，一名黑袍老者静静地盘坐于帐中，低眉垂目，却带着一股说不出迫人之感。
姜承脚步一顿，心中无来由地升起一股忌惮。
枯木已抬眼看来，那双目光精明睿智，带着看透人心的魔力：“姜虞侯，又见面了。”
姜承与他对视，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人非是王崇荣所能驾驭，乃至王芝亦是不能，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枯木莫测高深地一笑，不卑不亢地答道：“是帮助你的人。”
姜承沉默，他本有许多疑问，但此时忽然觉得那些答案都不再重要。“厉兄弟呢？”他只关心此事。
“陇城。”枯木并未隐瞒，“他去刺杀太子了。”
姜承一惊，不由得向前迈了几步：“这如何能成？陇城定是铜墙铁壁，哪能容人进出？就算侥幸进了城，也……”也是不可能再出来的。他面色一白，转身就走。
枯木仍是不急不缓：“虞侯留步，如今再去，为时已晚。”
姜承脚步一个踉跄，回首看向枯木的目光却已是锋锐至极。
枯木丝毫不为所动：“姜虞侯应当清楚，若你保不住自己性命，自然也保不住手下性命。不过，”他顿了顿，“我虽尚未得信，但依我所见，陇城那边若能留他一命，定会留他一命。”
姜承已经冷静下来：“你是朝廷的人？”
枯木呵呵一笑，笑声中几许不屑：“虞侯还是想想今后何去何从吧。”
“我不会因你一面之词就背叛大将军。”姜承说道，神色郑重。
枯木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这个姜承，他在叛军的这段时日费的心思是最多的，竟是如此冥顽不灵，任他养气功夫再好，也不免动怒，冷笑一声：“姜虞侯好气节。那不如绑了那位结萝姑娘，把今日罪责推到她的身上，说不定你还能毫发无损。”
姜承长长叹息：“你无须激我。”他注视着枯木，“我要先见见你的主子，他在陇城吧？”
枯木微讶，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他此举还是为了厉岩。明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却不去思考大局，心心念念的仍是一个手下的性命，甚至这名手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对此，枯木颇为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一笑：“如此，也好。”他转身走回案前，取出一支笔，蘸墨挥笔一蹴而就，递给姜承。
姜承接过一扫：“这是……战书？”
枯木目光炯炯：“想见，便战场上见吧！”
姜承离去后，帐外阴影处，一个身着普通兵士服饰的男子闪身进入了帐中，对枯木单膝跪地一礼：“拜见大长老。”
枯木——也就是北狄大长老魔翳递给他一张字条：“让夜影送去陇城。”
暗卫应喏，迟疑一下，说道：“大长老，有几位统领并不能确定是否已答应了卢协的拉拢，若是出错……”
魔翳的目光冷冷扫来，那暗卫立时噤若寒蝉，他一哂：“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他们既然走上反贼这条路，本就是要死于非命的。让他们没有翻供的机会即可。”至于罪状后面的联名，均是魔翳仿照卢协笔迹添上去的。
暗卫闻言，深深地埋下了头：“是。”
魔翳摆摆手，正要让他出去，忽然问道：“近来未见十七，他去了何处？”
暗卫回道：“君上另有委任，属下只知去了南方。”
魔翳挑眉：“是何事？”
“这……属下亦不知。似乎是去寻人。”
寻人？魔翳不解，沉吟片刻，只得暂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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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围城的第十五日，已超过了当初龙溟预计的\"旬余\"。
龙溟登上城墙，居高临下，冬日阍阗的日光里，天地幽明相接，光秃如黑影一般的北山、浑浊如黄龙一般的渭水一览无遗，当然，还有叛军绵延的营帐和帐间走动的人影依稀可见。
天气愈发的冷了。龙溟这数日间不分昼夜，劳累太过，城上的北风又实在强硬，再强健的体魄也终是有些撑不住了，只觉喉间微微发痒，头顶微微发昏，他立刻警觉，终于肯好好地睡上了一夜，一觉醒来又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风呼呼吹着，在城头守卫的军士们大多疲倦，自发排了班轮流监视敌军动向的人，其余的人三五一堆缩在角落打盹，或是一边跺脚一边小声说着话，见龙溟到来，无不停了话头正色行礼。龙溟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也不必唤醒睡觉之人。大战间歇，能偷得一丝闲暇已是不易。
龙溟径直走向监视敌人动向的士兵，龙幽竟然也在其中。他的背上背着一柄□□，专注地看着城下的方向，身上的衣服有些脏污，神色也带着疲惫，不再那么光彩照人。
龙溟却由衷地感到一种骄傲。伤兵越来越多，人手越来越有限，这陇城里渐渐地没有了闲人，于是\"公主\"开始闭门不出，龙幽也加入了巡防的队伍。
龙溟走到他身后，\"天气愈发冷了，城外比咱们更难熬。明日恐怕是场恶战。\"
\"我会躲在箭垛后面，兄长可愿让我参战？\"他没有回头，也用北狄语回道。
龙溟的心头涌上复杂难辨的思绪，他知道只有放手才能让阿幽成长为真正的战士，可是他却总是无法放手，这当中是关切多一些，还是忌惮多一些，他也分辨不清。
身后却没有传来声响，龙幽只能苦笑，也对，他们二人不能同上战场的言论，不是早就倒背如流了吗？
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龙幽闲聊道：“哥，如果我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草原，你说她会答应吗？”
话题之跳跃让心思敏捷如龙溟也一时转不过弯来，愣了好一晌，才想明白龙幽口中的她定是平南公主小蛮，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当初让龙幽去做小蛮的护卫，只是单纯地为他的安全着想，想拘着他不要四处乱跑，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才多大年纪！
随便一想也知这桩姻缘并不乐观。小蛮乃圣上亲女，以龙幽北狄王子的身份，远不足以让皇室正统公主出塞“和亲”。若要让龙幽被招为驸马久居长安，料想他未必乐意——他们的母后更是绝不会同意。
如此也好。于龙溟的立场，自是并不乐见龙幽尚公主的。只是却不能确定龙幽的喜欢到了何种程度，想来现在阻止还不至于痛彻心扉。但是如何阻止却要好好思量一番，免得适得其反。
“哥，你怎么不说话？到底行不行？”龙幽回首看来，眼光有几分热切。
龙溟招来一名军士顶替了龙幽，领着他向僻静处走去，但仍是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经史子集、君子六艺学得如何了？”
龙幽的表情霎时扭曲。
龙溟见此忍俊不禁，只面上仍是一本正经：“我听说汉人嫁女是要考校学问的，迎亲之时，新妇的兄弟亲朋会拦门发问，若新郎答不出问题，则不可以成婚。”
龙幽毕竟不是第一次被兄长忽悠，不禁面露狐疑：“你莫不是在吓唬我吧？”
龙溟一笑，眼中藏着戏谑：“这当然只是仪式，但道理却是不错的。你与公主，地位天差地远，若再没点真才实学，圣上哪会许婚？”
龙幽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圣上答应不答应大可以后再考虑，我现在只想知道小蛮答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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