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宫中日月（4）

面对众人的期待，龙溟似是偏头思索了片刻，抱歉一笑：“孤并无印象，或许小叶更为清楚，你们问他便是。不论如何，都请掌闱秉公处理。”语毕，转身径直走回阁内，对那三人均未多看一眼。

        那宫女看起来十分震惊，怔怔地不知作何反应。

        凌波也很讶异，龙溟对人一向和颜悦色，不管内里如何，至少看起来最是怜香惜玉的一个人，就算不相识，也多半会做个顺水人情，谁想居然会如此不顾情面。

        王掌闱只好又转向小叶：“那么，小叶公公又怎么说？”

        小叶从怔愣中回神，点头道：“是有此事。”

        那宫女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小叶拜了一拜。

        可王掌闱仍是蹙眉：“白芷，就算这些财物均是你所有，也不该私相授受。随我回去领罚。”

        那一直垂首安静跪着的内侍忽然抬起头来：“我们并非私相授受，白芷只是想托我找个地方埋起来。”

        那名为白芷的宫女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如此。”

        王掌闱的面色变得十分古怪，可却也不能反驳。

        凌波暗暗好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掌闱的神色，帮腔道：“宫规的确没规定不能把自己的财物埋起来，但这也太不成体统。”见王掌闱微微点头，又道，“白芷姑娘快把东西收好吧，今后断不可再这么糊涂了，岂不坠了东宫的体面。”

        王掌闱也不是傻子，知道凌波这是劝她息事宁人，闹下去也的确太过跌份，便肃着一张脸说道：“我可以姑且信你，但今日这些物件我都会一一记录，再过一段时日，定会找你查验，若是短少哪一件，就跟我去主子面前分说吧！”语毕，朝凌波点一下头，从容离去，那脚步端方得如同尺量。

        那内侍大松口气，起身道谢。白芷却仍是面露愁容，泫然欲泣。那内侍见状说道：“事已至此，你母亲的病还是另想办法吧。”

        凌波本想回往岁寒阁，闻言不由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身劝道：“宫规严禁私自与宫外交通，咱们在宫中行走，万不可行差踏错。倒不如求你主子赏一个恩典。”

        白芷摇摇头，抽泣道：“主子……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她不愿言明，凌波也无意探究，只见她不慎踉跄一步时扶住了她的手臂，悄声说道：“首饰变成银角子，就不是宫中之物了。”若将银首饰绞成碎银子，虽然难免跌价，却更加安全。

        白芷一怔，愣愣地看着她，满眼迷惑。

        凌波却不再多说，能不能明白就看她自己了，幽幽一叹，忍不住强调：“宫规务必要记牢才是。”

        白芷点头如捣蒜，对她深深一福：“今日多谢姐姐为我说话。可惜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我给姐姐打个络子吧，我的手艺很好呢。”边说，她便拿起腰间一只流云百福的络子给凌波看。

        凌波一笑，赞道：“确是好手艺。不过我并未帮你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重新走入岁寒阁，龙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促狭，又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手指间一枚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棋案，让凌波心下蓦地发慌。她垂下视线，掩去那几分不自在，若无其事地坐回棋案之前，力持镇定地拿起一子，转念一想，忽然有些不忿，她都还没有探究他是如何与白芷相识的呢！该不好意思的怎么也不能是她才对。

        好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龙溟不急不慢地开口解释道：“前月寿王设宴，以投壶为戏，那枚夜明珠就是彩头。”

        经过数月的努力斡旋，龙溟已成功扭转了圣上对他的态度，前不久甚至获封了云中牙将。大齐的皇子皇孙素来有遥领地方兵权的惯例，如今他这个“半吊子”郡王也获得了同样的待遇——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武官，但却代表了帝王对他的认可与亲近之意。这位异国王子在大齐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对此龙溟并不意外，毕竟吐蕃才是大齐的首要敌人，为了牵制吐蕃，大齐是不会与北狄真正翻脸的，只要他们不做得太过分——这也是他们明知大齐会不喜，仍然义无反顾进攻西狄的原因。

        风向如此，各皇子们再有宴请，自然也少不了他。甚至勤卷斋的先生们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这位异国王子的学识足以堪任成年皇子们的伴读，只不过被龙溟“谦逊”地拒绝了而已。

        龙溟见凌波虽然一言不发，却不禁竖起了耳朵的小模样，心下不禁好笑，又续道：“可最后太子与寿王二位殿下却打成了平手。谁更技高一筹，这彩头该归谁，两位贵人虽不甚在意，但诸人却分为两派争执不下。”他笑笑，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是其余人等闲极无聊非要辨出个结果，还是各为其主、聊表忠心，就不必去探究了，“一来二去，我们这些没有表态的人也需得择其一才行。”

        凌波柳眉微蹙，这还真是神仙打架，哪一边都得罪不起，可看龙溟一副状似无奈实则老神在在的模样，就知道这定是难不倒他了。果然就听他说道：“我看大家着实左右为难，就把那枚夜明珠送给了在场一位侍女——宝物当配美人才不至埋没。”

        凌波不禁莞尔，人家哪里会真的在乎这夜明珠呢？明明争的是太子与寿王的高下，却被他用一桩风流佳话给糊弄过去了。

        那名获赠珍宝的侍女定是白芷无疑了。此事发生在宫外，于太子而言也不算太愉快，想来也是因此才没有传入那位王掌闱的耳中吧。

        龙溟又落下一子，视线仍在棋盘上，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我只是想化解争端而已，根本没有注意那女子是圆是扁。”

        凌波抬首端详着他的神色，对他的这句解释却有些不以为然，想来龙溟定是选了当时最为貌美的女子，这才最有说服力不是吗？尽管心中持保留态度，面上仍是十分体贴地微笑颔首。

        可不知为何，偏有那么一丝尴尬蔓延在岁寒阁内，二人便又不约而同地集中精力下起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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