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宫中日月(5)
是夜,清风徐来,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光渐渐洒入典客署的画栋雕梁,虽然只是初春,这里却是绿意盎然——毕竟是接待异国来使之处,代表着大齐的颜面,总不能太过萧索,因此种植的多是些耐寒或早花的树种。
千秋节已过去了数月,各国来使逐个离去,曾经热闹无比的典客署也渐渐冷清起来,北侧一处偏僻的小院却依然灯火通明。
院子北面是三间宽阔的正厅,与大齐常见的官署别无二致,中间正厅用来接待来客,左边是书房,右边则是休憩之处。侍女们正在忙忙碌碌地穿梭来去,屋内很快便燃上了宜人的清香,饭菜也摆满了餐桌。
正房之后,偌大的浴房却是空旷静寂。淡淡的蒸汽弥漫其中,正中一只崭新的半人高的浴桶,热水浸泡过后,泛出淡淡的香樟木的清香。
龙溟就靠坐在浴桶里,头微微地后仰,闭目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面上带着白日人前绝不会有的几分倦容。水气慢慢地凝结在他眉梢和睫尾,模糊了锋锐的棱角,更显得俊美无俦,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却从左肩蔓延至水面以下,破坏了原本的美感,突然就与这场景有了几分格格不入。
他一直很不习惯这般奢靡,更无法体会沐浴一场就要动辄数十人前呼后拥的排场到底有什么妙处。但逐渐也就释然,就好比他们北狄若有人用了上好的羊皮毡,自然就会有人去找狼皮毡;而一旦有人用了狼皮毡,自然就会有人去猎雪狼皮——其实人们追求的不过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优越感罢了。天下之大,人依然是人,没什么不同。
这皇位之争,也不外如是。
龙溟轻舒一口气,他始终还是喜欢独自一人。似乎只在独处之时,他才会前所未有地清醒。
自从圣上封了他云中牙将却丝毫不提送他回北狄之事,大齐官场政局就缓缓对他展开了一扇门,清静悠闲的求学生涯宣告结束。世家寒门,文臣武将,与北狄官场也无甚分别,不过是人更多了一些、关系更复杂了一些。他其实从不喜欢,只是太过习惯而已。
今日这桩佳人重逢,看起来只是巧合,可惜他从不信什么巧合。
昨日休沐,无须进学,他便仍是游访长安。午后,一行人随着张寺丞入了一处茶舍歇脚,恰巧撞见了太子妃的兄长张惟眀。张惟眀以为他也是投帖拜见之人,还发生了一些误会。过后,张寺丞对他解释说,张公子虽然只有银青光禄大夫的虚衔,但毕竟是未来天子的妻兄,投帖之人自然络绎不绝,特别是所求长远者。
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语气,莫不是暗示他既然圣上迟迟不给答复,北狄所求的内迁不如着落在未来天子的身上?
数日之间,接连发生两件巧合,都事涉东宫,怎不令人多想几分?
究竟是东宫意图拉拢所以试探他的态度,还是别的什么人有了其他的阴谋?目的何在?有何后招?
他忽然睁开眼,低声唤道:\"十七。\"屋内悄无声息地多出一道人影,隐在阴暗处看不分明。
“昨日张惟眀见了何人,可曾查清?”
十七有备而来,将查到信息逐一汇报。龙溟一面听着这些人的身份背景,一面盘算着他们的所思所想、是否会牵涉到自己,可惜却仍然没有太确切的思路。
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修长有力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浴桶的边沿。
出于对政局的敏锐,他并不认为这是东宫授意。北狄身份敏感——属国与敌国本就是两可之间。若他真的病急乱投医地跑去结交东宫,怕是太子与他都要吃挂落——圣上就算是打盹的老虎,对他眼皮子底下任何有可能威胁自身的小动作也是盯得极紧。
他忽然心念一动,交待道:“告诉击鞠馆,去看看安北都护南边的几大节度是否还有人滞留京城,也要盯紧张惟眀,看是否有人与他接触。”
不妨先预设最坏的打算,防患未然。
“还有,查查这个张寺丞到底是谁的人。”他顿了顿,“这才能证明他们的本事。”
“是。”
屋内的人影悄无声息地退去。龙溟轻叹口气,其实他想查的还有一人,就是小叶。此人开始出现在他的身边是从圣上态度的转变开始的——内务府突然意识到“郡王”身边至少该有两人伺候。
昨日他与张惟眀的偶遇是否有人推波助澜?会否是小叶从中做了什么手脚?那么今日与这小小宫女的重逢,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须知当日他选中这宫女,的确有几分因她美貌之故,但也确实如他对凌波所言那样充满随意性。这宫女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了那幕后之人的注意、从而被选为了棋子呢?
可惜他尚未来得及在宫中安插人手,可用的消息实在太少。
忽然想起了凌波,若说宫墙之内与他接触最多的人是谁,非凌波莫属,可她也不过入宫数月而已,能比他强上多少?
思绪没来由地飘得有些远。凌波明明是稳重谨慎不爱多事的性子,却偏偏忍不住多管闲事。不知今日之事看在她眼里,又是怎样一番情状?可惜后日才有六艺课程,学棋更是要再后一日,思及此忽然就有了种度日如年之感。可惜龙溟却从来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再好奇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却不知此时的凌波也是辗转反侧,不过让她左思右想夜不能寐的并非什么风流韵事,而是龙溟看向小叶的那道若有所思的视线,她分明感受到了他无形中散发出的冷意,不由得去深想几分。那时小叶在门外,久顺在他身后,只有她一人可以看到,又快得令人以为只是错觉,可却始终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让她的心里极为不安稳。
凌波索性披衣起身,欲去书房查阅一番。
小蛮的母亲并不算受宠,也并没有留下多少金银珠宝给唯一的女儿,留下的是一本本厚厚的名册——有宫中势力,有宫外世家——以及凌波这位经她亲自挑选的女官,真是拳拳慈母之心。
凌波不敢点灯,就着朦胧的月光轻手轻脚地走至门前,轻轻推开。可惜宫室老旧,木门年久失修,支呀一声,仍是惊醒了同住一室的暮雨。凌波连忙道歉。暮雨打了个哈欠,翻身说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去趟书房。\"凌波答道。
暮雨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又去找棋谱?\"
凌波不便言明,又不喜说谎,只得沉默。
暮雨却误会了她沉默的含义,抿嘴一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定又是为了你那北狄弟子吧?\"她支起半边身子,促狭地挤挤眼,\"这么上心,还说对人家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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