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弦一柱思华年（上）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林惘然，去然字，单惘名，全称林惘。这是林惘生母给他取的名字。
彼时韶光锦瑟，女子芳心初许，世间最美好的事，不过就是自己心悦之人也心悦自己。百姓把这叫做两情相悦，诗人把这叫做情投意合。
时间不会冲淡女子的依恋和爱慕，也同样不会改变男子的身份和地位。她对他的爱如蚍蜉撼树，飞蛾扑火；他对她的爱如昙花一现，黄粱一梦。
回过神来的男子毫无顾忌的抽身离去，留下还在痴情等待的女子，以及她肚中的孩子。
日月逾迈，女子即便临盆在即，也始终在等待着男子的来信。
终于，她等到了。这封信，是女子一生悲惨命运的开端。
信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写的，比起这更让人失望惊恐的，是信上触目惊心薄凉的文字。
信里说，让她尽快打掉孩子。如果没有打掉，孩子和她都活着，下次见面就会把他们一起送进行院，一辈子也妄想出行院的门。
让临盆的孕妇堕胎，无异于同时绞杀两个人的性命。
女子不服也不愿，于逃亡中，在一片茶梅花里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似乎连天道也无法容忍如此荒谬的事发生。就在女子意识模糊之际，被路过采药的医官救了回去。
医官看着茶梅花下啼哭的婴儿和沾满血迹的衣衫，以及女子手中紧攥着的鲜红的茶梅花，连连喊了几声“作孽啊”，真是作孽。
…………
医馆中，那名医官眉头紧皱，嘴唇咬的死死的。女子早已脱离险境，倒是襁褓里的婴儿有些异象。
婴儿心率平稳，气息绵长，睡着时十分安静，是一个很健康的男婴。但，医官诊脉的手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婴儿了。
脉象混乱，阴阳杂糅。如同天工开物时般混沌，时而强盛，时而阴衰。眼前躯体的器官清楚的告诉医官，这是名男婴。
可医官仍在脉搏里摸出了不属于男婴的脉象。
…………
女子在榻上躺了好几天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襁褓中的婴儿。
医官见她神色紧张，也没有多说什么，摆好了药和吃食就离开了医馆，临走时还在桌上留了一张文书。
女子缓慢艰难的读着文书上的字，越往下读，身体就颤抖地越厉害，眼神里晦暗不明。
文书被女子融进了药中，连同汤水一起喝进了肚子里。
望向怀中的婴儿，女子的手慢慢升起，停在了一手就能握住的脖子上。
婴儿望着母亲，傻傻的笑了。
女子顿时浑身失力，抱着婴儿痛哭起来。越哭，女子的眼神就越坚定。
次日，医官来收拾碗筷时，发现榻上的母子连同文书已经消失不见，桌上留下了几两碎银。
…………
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漂泊在无人熟识的异乡。
此时的幼童已经一岁有余，能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路。他们住在一间破烂的柴房里，女子每日在外帮人和面煮饭，孩童就躲在柴房里等母亲回来喂食。
这日，大门外锣鼓喧天，号声阵阵，一派喜庆。
女子赶忙离开柴房，准备把大门关紧。恍然间，她听到有人谈起，说今日是林府长子的大婚之日。女子瞳孔陡然变大，倏的凑到那人面前问，
“林府？哪个林府？”
那人奇怪的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子，不屑道，
“当然是林少师的林府了。城中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林府？当今太子的少师，你也不知……”没等那人说完，女子当真疯了似的往那火红的队伍奔去。
人群里，一个女子在不停穿梭，引来接连不断的不满声。
骑在马背上的人，绫罗绸缎着身，一副倜傥的模样，比当时遇见他时那鲜衣怒马的样子更要气派。
男人注意到了她，眼中闪过诧异，随即让队伍加快了行进速度。
女子本想，他见到了自己，至少会多看一眼自己。漫长的等待和漂流，已经让女子原本那颗炽热的心磨的只剩下温热的内核。
但男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自己。女子失魂落魄的回到柴房里，看着和男人面貌相似的孩子，眼泪汹涌而出。
…………
女子不再去关心男人，只一心一意的照顾自己的孩子。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眼下马上又要过年了。女子买了一些包子，又在自己打杂的铺子要了一些不要的发面，回家给孩子做了几个汤圆。
软糯的元宵被自己捏的很小，怕小孩吃不进肚子。
窗外月明，正是一家团圆夜。女子在灰尘满布的庭院里，用扫帚写了几个字。
“思惘然，勿别离。”
此时的她，像极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跟青年讨学文字的模样。青年满腹经纶，高谈阔论，任何一个故事，都能被他讲的栩栩如生。即便梦中情郎的深情面孔被打碎，女子仍然坚持守护着当初那萌芽的爱意，至死不渝。
…………
大年初一，街道上热闹非凡。
突然间，一路官兵顺着街沿快速往女子的住处奔去。
大门被一脚踢开，女子惊恐的抱住了孩童，目光凶戾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两两对峙之下，女人先开了口，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的官家如今是太子的少师，正二品的大官。家族不可能容得下你，当初我儿子看上你，我便嘱咐过他不可胡来，谁知他……”
“够了！我不想听你在这里唱白脸。如今你若是真是为我母子俩好才来见我，何必兵排布列，来势汹汹？这么大的阵仗，似我犯了滔天大罪罢！”
“哼，不知好歹。既然你也这么说了，当初信上的承诺我也该履行了。来人，把这□□连同她的孽障捆起来送到货船里，连夜运出城，找个行院卖了！”
女子眼中光芒黯淡，眼前的孩童看着母亲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一直颤抖个不停，眼泪哗哗止不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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