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尴尬。
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当下的氛围。
黑羽松枝刚在玄关换下鞋，便看到室内一片亮堂，心想是十方透来了，也没多在意。
只是刚进门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妈妈，祖母…”黑羽松枝眨了眨眼睛，难得有些怔愣，接着还看到端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茶的十方透，他的头低垂看着自己的鞋面，看起来很是乖巧。听到松枝回来的动静后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松枝:“姐姐好。”
黑羽松枝:……
这是谁？
“松枝回来了。”松枝的祖母黑羽真幸年逾六十，却没什么苍老疲态，身着色无地便装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喫茶，仪态优雅不疾不徐。低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对于松枝的晚归也毫不意外。
在松枝垂头轻声问好后，她放下茶盏，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黑羽真幸把视线移过来，像是征求般问道:“是否需要去清理一下。”
给足了黑羽松枝收拾自己的时间。
她上楼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下来时楼下还维持着诡异的氛围，明明是成年人的铃木女士在自己的母亲面前看起来有些惴惴不安，视线不停地移动，却始终不肯放到松枝那一块地上。
黑羽松枝擦着头发走过去，动作自然地给自家祖母沏茶。
“看来今天是遇到了好事。”黑羽真幸转动茶杯，示意她们看过去:“茶叶梗立起来了。”
“祖母怎么来了？”黑羽松枝问道，她注意到铃木女士攥着包包的手紧了一下，心想总不可能是铃木女士让她跟着回来的。
“想你了，就来了。”
“我也很挂念你们。”
两人这番对话说得毫无感情。
“这是小透吗？”黑羽真幸脸上挂起一点笑容，把视线移到了十方透身上，少年察觉到视线，身子僵住了。
“我…”他刚抬起眼睛想看着人说话，却发现招呼他的人眼睛里没有什么笑意，眼里一派冷漠，便自觉把话咽了下去，重新低下头。
黑羽松枝注意着他红红的眼眶，心里不知道回想到了什么，忽然像被细密的针扎了般。
“祖母，这是十方透。”黑羽松枝叹了口气:“别玩他了。”
松枝深知她这位祖母那份恐怖的恶趣味，而黑羽真幸在确认过松枝的真实态度后方才对十方透笑吟吟的，凑上前握着他的手说着家常。
“小透是上初中的年级了，听达子说起过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呢。”“小透太瘦了，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哦。”“正是初夏，穿着厚重外套会热出痱子的…”
这些话让十方透听得内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敲打般，整个人也处在一种晕乎乎的状态，陌生的感情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他只能呆呆的点头，脸蛋粉扑扑的。
黑羽真幸看到这幅样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和松枝小时候很像呢。”
“不过小松枝不怎么喜欢说笑，时常板着脸在那儿，像个小大人一样。”
“达子还记得吗，多年前我们带着松枝去祈福时，她还把树上挂的铃铛扯下来了。”
“欸…是，是记得的。”
听着这些话，十方透忍不住用余光瞟了一眼松枝，大概是在脑海里描绘着幼年抓着铃铛的松枝。黑羽松枝对此并没有什么怀念的情绪，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么为什么不一起过节呢？”黑羽真幸像是不经意间问出来的一样，面上依旧是温和。
“我…”铃木达子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吐出任何话。
黑羽松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把目光移到了客厅的灯光上，专注的样子像是能看到包裹其中的钨丝，暖色的光又让她想起白日跟唯世种树时的日光。
“祖母。”黑羽松枝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语气也轻快了不少:“我今天去种了棵树。”
“您曾经告诉我松枝是个很好的名字，树身枝繁叶茂，直挺挺立在寒风中。虽不知今天去种的是什么树，但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我过得很好。”
“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透。”
“啊…”黑羽真幸表情有些怔忪，看着笔直地坐在沙发上的松枝，喃喃道:“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
“什么…”十方透像是不明白一般，又像是恍然回过神般问，他直觉这个关于他的问题并不会是小事，心脏也随着某份猜想而怦怦直跳。
“小透。”黑羽真幸把手搭在了十方透的手上，神情不再那般冷淡，她轻而又轻地问:“愿意跟我们成为一家人吗？”
“我…”十方透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随着怦怦直跳的心脏一起升腾，最后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手，那份闪烁的东西也随之坠落。
“我不明白你们的想法。”十方透的声音归于平静:“为什么会提出这种事，我有自己的…家人。”
“那为什么会来找我。”松枝问。
“不为什么，好奇，好奇那家伙的另一个孩子。”
“你看到了，那么告诉我结论，他的另一个孩子如何？”
“跟我想的一样，跟我一样，如此憎恶着他。”
“成为一家人吗？”松枝不欲多说，再次切入正题。
“我说了我有自己的家人！”
十方透站了起来，像是急着要走出去一样，却被早有预料的松枝按在沙发上。黑羽松枝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明明很小的力气，可以随时挣扎开跑出去，用上形象改造她们是根本发现不了他，可在他望向松枝垂着眸子，那双宛如黑曜石般沉寂的眼神时却又安定下来。
黑羽松枝像是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才对祖母和母亲颔首以示歉意:“我们得先离开一会。”
“去吧。”黑羽真幸轻声说，制止住了铃木达子想要起身的动作:“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来解决吧。”
“更何况松枝更能清楚怎么处理。”
铃木达子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黑羽松枝把十方透带回了房间，说起来这是十方透第一次进入松枝的房间，他曾经偷偷赠送的礼物也只是依靠守护甜心雪走放进来的。对于血脉相连的姐姐他心中也总是怀揣着彷徨，每每看到她安静地坐在一旁，便会想起小时候偷偷去找她时，所看到的眼神。
既刺人又忍不住让人想亲近。
他在内心也不自觉地把姐姐当成了自己的标杆。
如果能像她一样就好了。十方透常常这样想，什么也不在意，冷静果断又聪明。
即便是内心这么想着，他面上也不表现出半分，依旧维持着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微微仰着下巴看向松枝，似乎这样就可以维持住自己的傲慢。
“……”“十方透别犯病，给我坐下。”松枝毫不客气地说。
十方透仰着下巴坐了下来，黑羽松枝看到他那副样子不是很想做出回复。
“手伸出来。”
“……”
“口袋里的手伸出来。”
“……”
第二次叫他时才把手乖乖地伸了出来，黑羽松枝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拿过他的手，扯高了他的袖子，果不其然看到一只瘦弱得可以见到骨头的手，上面还有很多青紫色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黑羽松枝定定地看着那些伤痕，沉默不语，本就纯黑的眼神此时看上去没有一丝光亮，十方透也僵在原地。
良久，黑羽松枝轻声说:“不是分开了吗？是他做的吗？还是她？”
“不关你的事。”
“十方透。”松枝阖上眼，宛如叹息一般呢喃:“你是个胆小鬼。”
“……”像是什么心事被戳破一样，像是一直遮掩的东西被撕开了一样，委屈与愤怒让他的眼眶变得通红，眼泪止不住落下，脸色也变得苍白:“…我不像你那么能干，那么小的时候就能做出那些事，我不像你这么聪明，所以才会被抛弃。”
“羡慕我？”松枝说:“别羡慕我，你不能羡慕我。”
“为什么不能，不…我怎么会羡慕你，我讨厌你，太讨厌了。为什么你要存在在这个世上，为什么我会存在。”
十方透的话语中带着浓重的自厌，十二岁的孩童哽咽地跟松枝说“为什么我会存在。”
唯世十二岁时是怎么样的，川岛千鹤十二岁时又是怎么样的。黑羽松枝回想了一下，发觉世界真是奇妙，真是混乱，一方的孩童幸福地生活，而又另外的孩童却在饱受折磨，质疑着自己的存在。
强烈的割裂感。
“透，你是个小孩子。”
“你是可以任性的。”
黑羽松枝拿过医药箱，细细地给十方透擦拭着手臂，在经过那些斑驳的伤痕时，她的动作顿住了，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你的记忆有没有…嗯，你的记忆如何？”黑羽松枝问。
“我的记忆力拿个奖还是没问题的。”十方透自信满满。
“嗯，这样挺好的。”黑羽松枝没有具体说出自己想问什么，对话也就变得含糊不清，不过接收问题的人也没有细思，他心里想着其他的东西。
这里他是住不下去了，松枝想。黑羽真幸和铃木女士在家里，估计十方透会拘束得连洗浴室都不愿意去。松枝思忖片刻，而后决定把他送去唯世家凑合几晚。
“黑羽，是你祖母的姓氏吗？”十方透用余光觑着松枝，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我同祖母是同一个姓氏。”说来也挺特别的，黑羽真幸嫁入铃木家后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姓氏，在她和铃木女士接回去后，给她冠上了自己的姓氏。
但这样也好，仿佛能掩盖住过去的痕迹一样。
“我也是。”十方透小声地说:“这是我妈妈的姓氏。”
松枝注意到他那声“妈妈”叫得很生硬，但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低声说“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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