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不一会,翰天的皇帝到了。
皇帝两鬓斑白,面容却隐隐瞧得出年轻时的俊美,众人山呼万岁,皇帝龙袍一摆,缓缓坐于最上座,礼乐随之开始。
汐颜把自己玉碟中的玫瑰流心酥递给司空汐元,朝他俏皮的眨眨眼,她没有看向皇帝一眼,心中还隐隐生着不快与别扭。
司空汐兰和信阳王被簇拥着坐在汐颜旁边,对面便是贵妃的位置,皇后因红美人一事已被幽居,端贵妃顺理成章地协理了六宫,和汐兰彼此是最靠近皇帝的位置。司空汐兰和信阳王朝汐颜礼貌地点点头。今日是汐兰家小郡王一周年的诞辰,皇帝未多做拘束,宴席一派欣欣向荣,信阳王起身远去和王公侯爵们交流饮酒,来来回回人影如织,看的汐颜一阵恍惚,有大臣交错于汐颜面前,礼貌打一声招呼,人流的夹缝中,汐颜和汐兰目光相对。
“过来看看孩子吧。”
这位皇长姐自小被皇后养大,端庄贤淑,于汐颜并不亲近,如今皇后失势,自然是也受影响了些,但毕竟是皇帝嫡女,自幼深得宠爱,如今嫁入信阳王家,又是孩子的一周年庆宴,帝怒自然没有受到波及。
汐颜轻轻逗弄着手中的孩子,汐兰较于以前更为稳重了些,眉目深楚,隐隐有些疲态。
“你的婚事怎么样了?”汐兰问。
汐颜摇了摇头,“还没有定。”
汐兰抬头,望着红木雕花的大门之外,看着奇花异草遍布,群芳争艳,花树株株挺拔秀丽,凤舞花动,花飘落满地。“陪我去花园转转可好?”
两人沿着花树小路缓缓走到御花园,汐颜余光悄悄看向汐兰,仿佛意识到她有话要说。
汐兰好像并不太好,脸色虽被脂粉修饰的极好,却掩不住乌黑的眼圈和憔悴的眼睛,刚才在宴席上,汐颜瞧的分明,她身姿本就瘦削,如今更显形销骨立。
“长姐,你似乎很憔悴。”
汐兰并没有接话,只问道,“最近宫里怎么样?”
“一切如常啊,长姐为什么这么问?”
汐兰目光移向汐颜,轻轻打量着她。及笄之后,汐颜更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慢慢地绽开了夺目的光华,阳光下通身映着琉璃月华般的光彩。
“九妹,你我从小分殿别养,皇后又素与云妃不和,我与你虽为同父,关系却是至亲至疏。自我嫁于信王府这几年,这几次见面,也觉得你成长了许多,性子越发娴静稳重,我很是欣慰。”
随即她停驻,漫不经心抬头望向远远一处,“那是哪里?现在住的是何许人。”
汐颜望向丹刹宫,又想起了皇后,小心地斟酌着语气,“那是丹刹宫,如今是红美人。”
皇后娘娘是汐兰的生母。
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她便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长姐,如今两人共处一处总感觉怪怪的。
汐兰点点头,“皇后的事……”
“当日事情发生的突然,事中原委,妹妹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过一阵子,父皇必然会消气,原谅皇后和三哥的。”
汐兰苦涩一笑,“母后的秉性我是清楚的,她当然可以做这件事,不然皇后之位也不是这么容易坐上去的,但是,她断不会在那种场所、那种地方公然做下这类蠢事。”
汐颜没想到汐兰能够和她说的这么直白,当天她也觉得事情蹊跷,只是终究没有深究下去,没想到汐兰一句话便说出了要点。
有了孩子的汐兰通身散发着母亲独有的温存与娴静,也与汐颜更有了距离感,“二皇弟常年驻扎在边关,未有大事父皇从不召见,你可知为何?”
“因为父皇从小不喜二哥。”
“为何不喜?”
“二哥的母妃善妒骄纵,被父皇惩处之后,父皇便将二哥发配去了边关历练……”脑中一个灵光闪过,汐颜慢慢止住了言语。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汐兰继续道,“如今皇后失势,谁会获利最大?”
汐颜沉默了,想起了言笑晏晏的云妃,还有她小时候对自己的楚楚关切,她不敢再想下去。
汐兰不置可否,“父皇虽然子女众多,却也一共只有三个皇子,如今二皇子远征,三皇子失势,只剩了一个十一皇子。兰妃性子是乖张了些,远不及云妃舌灿莲花如解语花,这么多年仍是最得父皇器重,又有了十一皇弟,帝宠更甚。”
汐颜不说话了。
汐兰冷笑道,话锋一转,“不过,云妃纵然最得陛下信任,但她终究不是贵妃,为何父皇封了端妃为贵妃,却不封云妃,你知是为何?”
汐颜远远地瞧了一眼殿内,云妃正在细心地将勺羹里的白玉汤圆喂给十一皇子,他正吃的乖巧。
“端妃势力不及云妃,又无子嗣,云妃有了十一皇子,她就永远失去了贵妃这个位子。”汐兰一字一顿道,“因为皇帝忌惮母凭子贵。权利盛极,必自毙。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风起,花瓣纷纷飘零。落在两人的鬓发以及肩头。
汐颜沉默。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知多少人为之垂涎,从古至今,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穷极一生家破人亡,得不到的拼命想得到,得到的了又拼命不想失去,父皇对权利的执著,恐怕要远远超出她所想。
“我们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先辈们浴血挣回来的,才有了现在无上的尊崇。万物皆遵循平衡之道,享受别人享受之极,自然也需做出常人难以有的牺牲。你要始终记得,你不是代表着你自己,而是我们共同的荣辱,你要抛去你的天真、你的感情,甚至,包括你的生命,你可有这种觉悟?”
汐颜茫然地看着汐兰,缓缓点了点头。
汐兰颔首,声音沉沉,“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任何事物一旦发展到了顶峰,便会一泻千里,被其他势力消食瓜分。我们也是一样,没有永远兴盛的朝代,登高位者如临深渊,一个疏忽,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要始终记得盛极而衰这个道理,世间万物终是如此,唯有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方是天道。”
她字字说的晦涩难懂,又极为隐晦,汐颜听得云里雾里。
“长姐这是怎么了?”
汐兰神色寂寥,她像是有很多话想与她说,但是到了嘴边似有千斤万钧,汐颜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幅样子。
“我先回去,九妹请自便。”两人的身份不宜在外面太久,汐兰又放心不下孩子,临行几步她又回过头。
“记住,不要嫁滕王府。”
沉香静候在御花园外面,看到汐兰身边的侍女随着汐兰进去了殿内,汐颜还停留在这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似是在发呆。
“殿下,您怎么了?”
汐颜回过神来,看着沉香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沉香,我们在这里转一转吧。”
两人悠悠闲逛着,日头高升,到了一处曲径假山旁边,沉香把汐颜拉到绿荫边乘凉。
已是炎炎夏日,然而身上宫服厚重繁琐,汐颜有点心烦意乱。
假山旁有一处小溪,正好被假山完全格挡了住,将殿里的视线完全遮住,一片阴凉又隐秘的地带。
“殿下,那里好像有人。”汐颜向沉香指的方向看去,有个人在溪水边坐着。
那人竟在脱靴泡脚。
光天化日,皇宫之下,竟有如此无礼狂悖之人!汐颜向四周看了看,这里视线被山石完美地挡住,她和沉香身量又娇小,躲在阴影里,竟没让此人立马发现。
不过汐颜还是凭背影一眼就认出了人,小声道,“沉香,我们快回去。”
侍卫敏锐地发现了两人,与溪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男人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欲要逃离的汐颜,飞快地套上袜靴向她追去。
“九公主,且慢。”
汐颜被叫住了去路,心下一凛,回身已是满面笑意,“思宇哥哥。”
来人正是李思宇。
李思宇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半点的窘迫,反而主人似的绕着汐颜转了一圈,再满意地点点头,“长大了。”
几年未见,曾经被他欺负到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真正的成为了国色天香的九公主。
汐颜刻意忽略掉望月楼的那些事,轻轻一笑,“多年未见,思宇哥哥更加俊朗英发,稳重有成了。”特意将稳重有成四个字咬了咬。
“多年未见?”李思宇揶揄一笑,“前几天不是刚见过了吗?”
汐颜脸色一白,强自维持着自然,“思宇哥哥莫不是吃醉了酒,我可是在宫中并未见过你。”
“是吗?”李思宇盯着她看。
“思宇哥哥在说什么?”汐颜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展颜一笑,“我听不懂。”
“思宇哥哥怎么舍得回翰天了?莫非是烟雨江南的群芳艳柳看厌了,现在明白了倦鸟归巢这个道理?”汐颜转移了话题,不露痕迹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李思宇多年来游历四方,风流艳闻数不胜数。
他儿时的调皮纨绔随着年龄的增长更胜一筹:某花魁为博得他一笑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某名伶又为了他亲手砸了招牌,洗手作羹汤摇身一变成为了良家妇女……这些风流艳史随着一场场的家宴、妃嫔间的闲聊碎语也不自觉地传到了汐颜的耳朵里,所以那天在望月楼见到了他,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关于自己的婚事,她也耳闻过一些闲言碎语,亦有传闻父皇有意将自己尚于李相公家,汐颜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思宇,心中一阵惊雷划过。
如果是他的话……她不敢想了。
李思宇笑了,绣摆华丽的月白暗纹在风中瑟瑟而舞,实不辱没了风流天下的名声。“俗话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外面的花花草草看多了自是乏味,我看,这天下之大,哪有咱们翰天的美人多啊。”
话音未完,他眼神一挑,慵懒地扫过汐颜。
汐颜被他盯得心里好不舒服,“你什么意思?”
李思宇笑而不语,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汐颜心中一凛,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靠到了假山上退无可退。
汐颜侧头一看,沉香不知何时被李思宇的侍卫拉远了,再回过头来时,他已经欺了过来,两人凑得如此之近,汐颜能看清他放大的一张脸,甚至垂下来的根根睫毛,她僵直着身子靠在假山上,李思宇个子高挑,轻易地压了过来,她只觉得有些压抑的头晕目眩。李思宇唇角笑开,花瓣似的昭昭眼瞳含着笑意盯着她,汐颜只觉得鬓边一动,过了一会李思宇退开半步,离开了方寸之地,他姿态闲适,正捏着一朵花瓣仔细打量着。
“天罗花,这个季节还能花开如织,当真是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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