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古碧涵冷秋（9）
身后的杀手步步紧逼，东玉身在山洞里见他蒙着斗篷看不清脸色，但步履极轻，速度很快，想是武功不弱，若所猜不错，这人极有可能是在竹笛上施毒的人，他应该心中极为明了，天子具体升天的时间，所以赶到这里来处理尸首的。如此这般，紫辰殿里那个和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将顺利成章地永远成为了真正的天子。
如果这样，下一个被杀的就轮到自己了。东玉心中明澈，一边扶着天子快速步出山洞，却见眼前正有一座黑栖栖的二层屋宇，门楣上的破匾被烧了大半，东玉只认得出其中一个“德”字。
东玉顾不得许多，扶着天子闪身而入。却见屋顶破了个小洞，月光便丝丝缕缕地流进来，照见屋中破败的陈设，只有一条腿的黄花梨桌椅上爬着几只蝎子。东玉掀了掉了一半的破帘子闪入，月光也跟着漏进，照见灰霉的墙对面上的一幅美人图，图中早已布满霉斑和蛛网，依稀可见连天逶迤的荷花丛中正坐着一个年青女子，那女子睁着一双秀目慧黠而平静地凝望着东玉二人。
东玉看了一下落款，这才发现这竟是元德皇帝为先贞静皇后亲手所绘的春闺赏荷图。这幅赏荷图因画有贞静皇后的玉容，帝后分开那八年，元德皇帝为解相思之苦，挂在赏心阁时时观看，直到贞静皇后殁，为免触景生情，这就挪到德馨殿，也就是贞静皇后和安和公主微时作浣衣妇的居所。
原来这里是德馨殿！东玉作为少数几个见到紫栖宫地型图全貌的内卫，脑海立刻浮现出德馨居的全部地型，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更别提这些地型图作为高级机秘放在圆测堂极隐秘的地方，奈何于东玉而言，断金堂的秘密很少。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原本这幅美人图不在这里，是先贞静皇后去世后才被人随意挂在这里的，这后面原本是存放粮物之处，果然，她揭开画轴，露出一个大壁龛，正够她和天子容身。
东玉轻轻将天子靠在壁上，拔下头上自制的锋利竹钗紧捏在左手之中，倚在石墙侧耳倾听，此人轻功尚佳，奈何右脚微沉，想是右脚受过伤，偶有左侧轻响。
东玉在脑海中反复演练，计算着若以当下武功被禁制的自己，成功戍卫中毒病弱的天子的机率究竟有几成。
最后的结果令人焦虑！她头痛地睁开眼，慢半拍地发现天子也不知何时早已醒来，正睁着一双潋滟的紫瞳虚弱又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即便被贬作最下层的杂役妇，明明小脸上还有着淡淡的淤青，紧握竹钗的左手臂上清晰可见伤痕，可东玉的眼神中仍跳动着不屈的火焰，饥渴的杀意。看在天子眼中便如怀中冰冷而耀眼的昆吾刀，不用东玉开口，他也明白今天凶多吉少，可是他的心却安定如初。
天子对东玉绽开了一丝鼓励的微笑。
可那抹微笑看在东玉眼中，配上天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俊颜，更显虚弱又飘忽，天子仿佛是一只随时会碎裂的瓷娃娃。她便对他挑了挑眉，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帘外，狞笑着作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她将引开杀手并伺机杀掉！正要步出画帘，天子却隔着袖子抓住东玉。
东玉以为天子是害怕，要她留在自己身边戍卫，不想天子隔着一块绢子从身上掏出一把银刀鞘的匕首递给东玉。正是东玉日思夜想的昆吾刀。
东玉心头一热，单膝跪地，伏首接下。
天子慢慢收回了手，满眼是对她的依赖信任。天子指了指对墙，作了个双手互握往下猛刺，再双手向两边扒开的动作。
哇！不亏是天子，行事果然狠辣，居然命我把这个杀手开膛破肚？
东玉郑重地点头，对他列开笑脸，心中更是火热，也太对胃口了！
也正是这一刻，画轴被一根长剑刺入，横在东玉和天子中间，东玉眼疾手快地往后一仰，剑上的青龙花纹狰狞而冰冷，清晰地耀着天子恐惧的眼神。
电光火石之间，画轴被划得四分五裂，杀手很快发现了正斜倚在角落里的天子，双目紧闭。
天子暗中运功，慢慢睁开一双光华四射的紫瞳，无惧地直视着杀手，缓声镇定道：“来者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天子？”
不想那杀手完全不受影响地慢慢走向天子，声音吵哑如鬼：“微臣劝陛下还是不要费力了。”
说罢慢慢抬起头，月光清照下，却见那杀手削瘦的长脸上双目早已被挖走，只余两个空空的眼窝，正如鬼一般。
杀手凄厉一笑：“陛下和幻瞳之术想是已入化境，故而微臣早早地自毁一双灵目。请陛下放心，微臣定当下手快些，也免陛下痛苦。”
天子心中一紧，双目瞟向已攀到梁上的东玉，依然镇定地“哦”了一声：“你既自称微臣，想来也曾是佳人，如何为寇？你背后之人如何冷酷狠心，竟命你挖去宝贵的眼珠，可知所托非人啊.......”
“多谢陛下挂心，一切都是微臣自愿的，”那杀手激动地长叹一声，双手微抖长剑，直指天子：“还请陛下闭上眼睛吧，微臣的剑很快的。”
东玉看不见杀手的面容，左手隔着绢子握着那把宝匕。右手微弹小石子，杀手转向声响之所，东玉称机落下，正骑在他的脖子上，昆吾刀峰利地惊人，如切豆腐似地，转眼在他的脖子上刺了三个窟窿，杀手的面具掉下来，露出一张半面烧伤的脸，双目空空。
东玉慢慢认出这张脸，竟然是赤木堂的未若情。未若情是辛追同辈的暗武士，自幼天斌极高，乃是赤木堂一等一的好手，长相又极美，还唱得一手好戏， 有流言说他频繁进出太后的双辉东贵楼，便得罪了摄政王，前年在执行任务中莫名地被毁去面容，从此销声匿迹，不想他还活着。
未若情懂诗文，常和辛追论诗文，虽认得辛追身边这个没有风月根本的武疯子东玉，然双目已毁的他本不可能再认出她来，可是那未若情却从招式上揣磨出维护天子的是一个西营高手，两只空洞的眼窝瞪着东玉，恨声似要叫出西营来，奈何声带已被切断， 他维持着主公的口型，向后仰去。
东玉暗想未若情的主公是谁，回头看向天子，却见天子的俊颜上溅满了未若情的血迹。
天子正充满恐惧地看着东玉利落地剥开未若情的衣物，准备开膛破肚。
“爱卿这是要做甚？”
“方才不是陛下叫微臣狠狠捅他肚子嘛？”东玉学着方才天子的手势，兴奋地点头赞道：“开膛破肚方可肢解尸体，陛下想得很是周到。”
天子一愣，颤声道：“朕方才是说，对面的小石处有个机关，你用力拉下突石，有一处暗阁会打开，那里的机关长久不用，可能会卡在那里，你稍微用力扒开，不用管朕，自可从那里逃命。”
二人彼此错愕地看着对方一阵，东玉这才尴尬地收回了昆吾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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