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章
辰时初刻,天光乍亮,丁五味紧了紧自己的烧毛大衣,走进县衙中堂,惊讶道:“你们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周捕头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周捕头勉强笑笑,楚天佑示意五味落座,“咱们先不动许氏的坟茔,昨日我让周捕头带着仵作前往上林村秘密勘查了一番,周捕头,你说说有何发现。”
“是,属下昨夜与仵作一道将许氏坟地周遭的情形查看过了,”提起此事他的内心犹在打鼓,三更半夜去坟地勘查,亏楚公子想得出来,“许氏的坟茔确实不太对劲,土色像是新翻过的。因着前阵子连日大雪,雪化之后会浸湿泥土,属下打了几个洞,发现别的地方湿土约有两寸,许氏坟茔的湿土已深逾半尺,且在许氏的墓碑上还发现了新鲜的泥痕,显然是有人在雪天将许氏的坟土掘开过。”
“什么?难道已经有人在我们之前将许氏挖出来了?是刘娘子吗”丁五味大吃一惊。
“这……要发冢开棺,几个男子尚且费劲,何况是一个女子……”周捕头尴尬回道。
丁五味认同地点点头,“也是……难道是刘广荣那家伙丧心病狂,将许氏的尸骨挖出来烧了?不对啊,前阵子下雪的时候我们还没来到江溪县呢,他不至于未卜先知吧……”
“他并非未卜先知,而是防范于未然,他发现刘娘子失踪,难免会担心刘娘子将他杀妻之事泄露,为以防万一,将许氏的遗体挖出另行下葬也有可能。”楚天佑解释道。
“那我们还挖不挖?如果找不到许氏的尸首,或者刘广荣真将尸首毁了,我们还上哪儿找证据呢?”丁五味忧虑道。
“挖自然是要挖的,只不过不必由我们来挖,”楚天佑将扇子转出了漂亮的弧度,“周捕头,你再去一趟上林村,告诉刘家族长,许氏的坟茔已被挖过了,现下躺在里头受着全族香火的不知是哪来的孤魂野鬼。相信他得知此事定忍不住要将坟冢挖开的,届时你们便在一旁看看有无线索。”
周捕头嘴角微微抽搐,躬身退下了。五味拽拽自家徒弟的袖子,小声问道:“徒弟,你还没说如果找不到许氏的尸首怎么办呢?”
楚天佑叹息一声,“如果许氏坟冢里没有半点线索,我们只能祈祷刘广荣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将亡妻遗骸焚毁的地步,搜遍所有可能藏匿尸首的地方,将许氏的遗骸找出来。”
“或者,我再去将刘兴宗审问一番,让他指证刘广荣杀妻,签字画押,这不就能结案了嘛!”
“刘兴宗性情软弱,今日你让他画押结案,明日他就有可能翻供,如此案件又要重审,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坐吃山空的败家子来大义灭亲。”
丁五味霎时有点想笑,但又很快陷入忧愁中,“难道我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
楚天佑走到门前,望向院中已开出花苞的梅树,“这个案子时隔久远,案犯又是心思缜密之人,在破案一事上,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珊珊走进女囚狱,将一个食盒放在一动不动的刘瑞娘面前,低声道:“官坊的绣娘说你最喜欢荷香斋的点心,我给你带来了。”
刘瑞娘仍沉默不语,珊珊又道:“大人派人前往许氏的坟茔查看,发现她的坟冢被人挖开过。”
刘瑞娘猛然抬头,瞪大了眼,“这不可能,刘家派族人日夜巡视,怎么有人敢动她的坟茔……定是刘广荣,这个天杀的混蛋,他又用他的臭钱收买人心,可恶……”她低声咒骂,忽又抬手攥住珊珊的手腕,“刘广荣在城西有座别苑,在城南郊外有十几亩田,田边建了屋舍,他还常去青妄山上的一个小庙,还有……”
“你就不担心,他将尸首弃之荒野,甚至毁了吗?”珊珊问道。
刘瑞娘冷笑,“不可能,此人笃信鬼神之说,生怕婉娘变作厉鬼让刘家绝后,在刘兴宗给他生七八个孙子前,他绝不敢损伤婉娘的遗体,定会找个绝佳的风水宝地将她葬进去。”
珊珊沉默片刻道:“我会让衙役给你送纸笔过来。”
刘家族长得知此事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带着人掘开了许氏的坟茔,而后发现棺材里除了陪葬的明器外别无他物,当场厥了过去。据周捕头所述,棺材中裹着遗骸的垫布与锦缎也不见了,应是被人用来裹着将许氏遗体移走,由此看来移尸的人应不会毁坏遗体。
丁五味没精打采地抱着暖手炉道:“没准那人觉得裹着锦缎烧得更快呢。”
珊珊瞪了五味一眼,将刘娘子写的单子交给了周捕头。
然而一连三日搜寻,衙役并未发现任何一处屋舍或土里有藏尸的迹象。刘家人日日纠缠县令阴平,求他尽快将许氏遗骨寻回,还捆了几个无赖送到县衙,几人十天前受雇将一座坟茔挖开,但他们却不知雇主是何人,也不知挖的是谁家的坟。阴平深知自己并无狄公之才,白日盯着典吏稽对账册,下了值便到钦差大人房里与他一同唉声叹气。
而朱雀正苦口婆心地劝国主回京,“再过几日就到腊月了,还请国主尽早回京,以免误了年终祭天大典。许氏的命案自可交由阴平处理,钦差曾亲查此案,阴平定会秉公审理、不敢有丝毫懈怠,国主在京中静待佳音便可。”
“不急,自广阳州府走水路上京,半个月足够了。”楚天佑翻开下一本折子。
只要国主您在路上别再管地方俗务,回京自然不用着急,朱雀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想。
楚天佑蘸墨的动作忽然顿住,“刘广荣的祖父乃是自州府迁至本县的,他在州府可有恒产?”
“县衙籍册所载,刘家在州府并无恒产。”
“现下衙役遍寻不获,刘广荣可能将许氏葬在了刘娘子所不知的地方,你即刻去一趟州府,查一查刘家当年在州府的居所。”楚天佑搁下笔吩咐道,朱雀领命而去。
又一日,丁五味绕着碳炉打转,焦躁不安地摇着羽毛扇子,楚天佑无奈道:“五味,你坐下歇会儿吧,再怎么着急也无济于事。”
五味焦虑道:“我怎么能不急,这都几天了,咱们都快把整个江溪县翻过来了,怎么还是找不到许氏的尸首,莫非刘广荣真的毁了?”
楚天佑摇摇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珊珊,刘娘子可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除了每日咒骂刘广荣以外,并无什么特别的。”珊珊叹道。
“……徒弟,咱们按刘娘子说的,一直在找许氏的尸首,但是要真如刘广荣所说,找到了尸首也不过是证明许氏是被掐死,咱们还是没法查出真凶是谁,这该如何是好?”五味狠狠擦了把头上的汗,越想越慌。
楚天佑轻捋鬓发,“我原本也尚有疑虑,但许氏尸骨确实不在棺中,反而让我笃定遗骸上确有关于真凶的线索。在开棺之前,我曾想过刘广荣是故布疑阵,引诱我们前去发冢,使得刘氏宗族与县衙产生矛盾,他便可利用其在宗族中的势力向我们施压。
但许氏的坟茔乃是空的,刘家便不会与县衙产生矛盾,反而要依靠县衙替他们寻回遗骨,因此刘广荣大费周章移尸,尸骸上必有证明他是真凶的线索。”
“其实刘广荣确实存着利用宗族向县衙施压的心思,”珊珊落下一颗白子,将周围几个黑子拾起,“若是天佑哥一开始没有识破许氏坟茔是空的,且设计让刘氏自己掘开了坟茔,那县衙的人强行开棺必会引得刘氏宗族不满,届时刘广荣的亲信再挑拨一番,咱们查案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
丁五味恍然,用力拍了拍桌子,也开始了咒骂刘广荣的大业,天佑珊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
眼看白子将胜,丁五味骂得累了正牛饮茶水,一名小吏激动地走进房门躬身道:“启禀钦差大人,州府衙门来人通报,在州府城西三里巷一座废宅的井中发现一具无名女尸,仵作初勘,与许氏的年龄、身长、亡故时日尽皆符合!”
五味惊得喷出一大口茶水,顾不上擦拭便起身问道:“这、这就找到了?尸首现在何处?”
“回大人,周捕头已带着人去州府接回,约两个时辰后便可回到县衙。”
五味顿时喜上眉梢,连声叫好,楚天佑走过来问道:“尸首被发现时浸在井中?”
“回大人,正是。”小吏满脸笑容。
“附近百姓可有人身体不适?”
“这……小人并未听闻,想来应是无碍的,那口井在废宅里,平日无人去用。”小吏愣了一下,尴尬地收回笑容。
楚天佑迅速离开了房间,五味挠挠头,有些莫名,复又问道:“你快说说,尸首是怎么被发现的?”
“此事说来有些奇异,”小吏兴奋得脸色通红,“据说是因着三里巷的一只老黑猫病了,那儿的人便想找位大夫给看看,但哪家的正经大夫也不给黑猫看诊啊。恰在此时,一个走街串巷的游医路过,给那黑猫瞧了瞧,”
说到此处他如同说书人一般卖了个关子,“大人您猜怎么着?那游医发现,黑猫的窝里有只女子戴的耳环,而且耳环上有一层厚厚的尸油!黑猫就是因为这个才病了,然后……”
楚天佑回到自己的房间,轻敲几下桌面,一个灰衣人从窗外翻入,跪下道:“请国主吩咐。”
“朱雀有何消息传来?”
“方才朱雀遣人回报,他正在州府衙门中盯着许氏的尸首。发现许氏的水井周遭一里内的水源都已被府衙派人看守,投了克除疫病的草药汁,所幸近日天寒,百姓并未大量取水,尚未发现疾疫传出。”
楚天佑微微点头,“可曾发现关于凶手的线索?”
“许氏尸骸已仅剩白骨,颈骨断裂,无法看出生前是否被扼颈,但上颌骨至颞骨间有一支玉簪,簪头折断,应是许氏生前被人从口中刺入玉簪、插进颞骨骨缝中,凶手将玉簪拔出时不慎将之折断,留下一截嵌在许氏的头骨中。”灰衣人掏出一张草图,双手呈上。
楚天佑端详片刻,从簪子形状、花纹来看,应是男子束发的玉簪,他松了口气,刘广荣这下可跑不掉了。他将纸片放到桌上,将装着奏疏的铁盒扣好,令灰衣人送回京中。
灰衣人捧着铁盒正要退下,楚天佑忽然问道:“既是从井中捞上来的,许氏的尸骨可还完整?”
灰衣人沉默了一瞬,躬身回道:“除指骨实在无法找全外,其他部分都在,只是,断簪在骨缝中嵌得过于牢固,朱雀将其取出时不慎把头骨抓裂了。”
楚天佑沉默,灰衣人见国主不再言语,捧着盒子迅速退出了房间。
途江横贯东西,支流无数,乃楚地河道要脉,临近年关,江面上渡船宛如游龙,连冬日笼罩的白雾都冲淡些许。
丁五味支起窗户,看了看江上往来的船只,惬意地摇了摇羽扇,“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两日,我就能到泽川,下了船再坐上马车,半天功夫就能到家了,哎呀呀,我爹见了我肯定要乐昏过去,哈哈哈。”
楚天佑与珊珊对视一眼,笑道:“是啊,你爹知道你如此有孝心定会喜不自胜的。”
五味喜滋滋地摩挲着一个老翁献寿的木盒,不住点头道:“是啊是啊,我这样的大孝子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不过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出钱给许氏买棺材啊?刘家又不缺这点钱。”
楚天佑眉头一挑,掩饰性地端起茶盏,珊珊忍笑道:“自然是为了展现丁大人的爱民之心啊,刘家的族老们看到棺材的时候都感激涕零,纷纷祝钦差大人前程似锦、富贵无双,五味哥,这可是个好兆头呢。”
“说得没错!”五味伸伸懒腰站起来,“我丁五味来年一定会宏图大展的,你们就继续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万事不用愁,啊哈哈哈。”停在船舷上的几只水鸟被惊起,嘎嘎叫着飞向天际,天佑珊珊同时向外望去,眼中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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