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心
沐世芸早夭,按理是不能举丧礼亦不能葬进祖坟。沐子英却并不听族老们的劝诫,执意将世芸葬在了林容君的身边。林尹贤还要再劝,沐子英眺望北方的天空怔怔说道,“我们一家总还有团聚的一日。”
这一句话着实惊住了林尹贤,只怕他会钻了牛角尖就要去和母女俩团聚去,便也不再说那些“犯忌讳”的话。
下葬当日,林涵湘又向皇帝请旨出宫。皇帝忆起世芸的面容亦生遗憾,叹道,“可惜了她们母女都早早离世。”
林涵湘因他此话而感到厌烦不已,不觉皱了眉头。皇帝以为她是难掩悲伤,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又命福得取来一幅绣图,“这是你母亲昔年所绣之佛经,就让世芸带着它一同去吧。”
林涵湘接过绣图,见所绣乃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下哂笑宸妃离开定国公府而执意入宫,只怕她在这宫里活得也不快乐吧。
林涵湘回忆起母亲,心中越发难过。待到盖棺之时,仍是将心经放在世芸的身边,盼她来世能免一切苦厄。
沐子英最终仍是留常凝惠在府中,见到林涵湘时解释说,“若是打发了她,便没有理由再拖延陛下的赐婚,我需要她做这个理由。”他将沐世玉揽在身边道,“我会带世玉回山西,以后就由我亲自教导他。”
林涵湘注视世芸的棺椁渐渐被土沙掩埋,沉默良久方问,“你还不能做出决断吗?三年前容君的离去没有让你认清现实,如今面对世芸的死,你仍能心存幻想吗?”
沐子英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回道,“当断不断,反成祸端。我如今只追悔莫及。”他绷紧身体,坚定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皇宫。”
天气一日较一日炎热起来,林涵湘却觉得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愈发有如坠寒潭之感,一如三年前她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了内宫,寻不到一个可以求助之人时的无力感。
沐妍十分担忧林涵湘,常来观海殿劝慰她,“从前表姐时常劝大表姐宽心,今日我便照搬来劝慰表姐。害人性命者,自该以命偿还。表姐既知仇人是谁,再不能如此消颓下去。”
林涵湘微微笑着说,“我明白的。”
沐妍见状,也只能叹了声气,希望时间久了她能自己解开这个心结。
沐妍方走出殿门,南明韫就又从梁上跃下,望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见过她?”
林涵湘道,“我当年遇见你时,身边跟着的小女孩就是她。”
南明韫想了想,摇头道,“我记不得她幼时的模样了,却觉得她很面善。”
林涵湘笑了笑道,“或许这便是缘之一字的奇妙之处吧。就如我,虽还未曾见过你的全貌,但只见这一双多情目便很有熟悉之感。”
这一双眼如今正静静望着她,盛满了忧心与怜悯之色。他叹道,“你为何一定要勉强自己笑呢?”
林涵湘一顿,收起作笑的模样,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我该作什么表情?”
“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便作什么样的表情。”南明韫正色说道,“你面对皇帝时分明心中厌恶,却必须笑脸相迎,是为生存之故。如今既在观海殿内,只你我二人,你心中既难过又何必强颜欢笑?”又叹道,“何苦非要时时刻刻戴着一张面具?”
林涵湘轻哼一声,“那你又为何要以面具遮住你的面容?还不是不想叫我看到你的真容。”
南明韫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令人心头发痒,“因为还不到让你见到我真容的时候。”也是曾有人指点过他。说罢他却是出人意料地将林涵湘揽入怀中,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前,“想哭就哭吧,我不看你就是了。”
林涵湘被他抱住的那一瞬心下无比震惊,原想挣脱他的怀抱,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又听见他心口的跳动,不知为何双眼愈发感觉酸涩,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浸湿了他的衣衫。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世芸本算是十分幸运的,出身于功勋权贵之门,父母恩爱、家风宽明。原本她是可以活得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子,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无拘无束地选择自己未来,就如同曾经的林涵湘。
最后却还是逃不开为他们所摆布的命运。
林涵湘埋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放肆地哭了一场。哭声透过他的怀抱变得沉闷,一声一声敲在南明韫的心上,不由得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待到林涵湘发泄完了情绪,他才轻声问道,“那个害了沐家姑娘的人就是皇后,对吗?”
林涵湘微微一挣,待他松开手便起身坐到他身旁,红着眼睛鼻子道,“你说的不错,去岁皇帝设端午宴,百官命妇相陪同游龙舟,方玉华便是趁此机会设计害世芸落水,为此还赔上了庄贵妃身边一位女官。”
南明韫疑惑,“皇后为何要害她?”
“自从靖国公夫人的位置空了出来,对此有意的人可不只有太后。”皇帝便曾有意借沐子英的婚事抬举成太后娘家。皇后有那么多庶出的侄女,亦也有此图谋,但她真的想害的并不是世芸,而是世子的性命。若没有了世子,沐子英迫于子嗣故必得要再娶。
“不仅仅是皇后。皇后是害她落水之人,皇帝却是害她难产出生之人。”林涵湘紧握双拳,咬牙切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南明韫再次上前抱了抱她,松开后低声道,“我所查之事的确也与皇后有关。”南明韫见她挑起眉戏谑地看着他,笑道,“你若是问我的事,我必然知无不言。可此事毕竟是方大哥的私隐,他告诉我若你能对我敞开心扉,我亦可如实相告,届时你一定会帮助我。”
此番方青衣送南明韫进宫,便是想查清当年方青衣的未婚妻卫静纾被选为和亲公主一事。
卫静纾家中说来也曾显赫一时,她的祖母乃是□□皇帝的女儿寿阳大长公主。寿阳公主并非太皇太后所出嫡公主,而是□□皇帝年轻时欠下的一段风流债。公主出嫁时□□皇帝尚未举事,因此她所嫁之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夫。后□□于山西起兵,卫驸马跟在□□身边也立了些不大不小的功劳,建国之后便封了他一个伯爵。卫家因大长公主之故,很是风光过几年,公主去世后便渐渐没落。
卫静纾的母亲是南阳府人士,幼时她随母亲回家省亲才会结识方家并与方青衣定亲。而南明韫的母亲康氏与卫静纾的母亲是姐妹,这也是为何七年前初遇时,方青衣会称南明韫为“表弟”而南明韫并不认他是“表兄”。
林涵湘遇到南明韫时,他家中突逢巨变,而又无其他亲戚可以投奔,走投无路之下不得已去了表姐夫方家门前求助,却被门上的家丁当作乞丐驱赶。他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才会撞上林涵湘的车架。
“我跟着方大哥回去后才知晓,原来方卫两家的婚约早已取消。传闻卫伯爷去世后,康夫人便带着卫表姐回乡,守着家乡的田地过活。可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没有回到南阳。”南明韫淡淡道,“方大哥这些年一直在探访卫表姐的下落,几月之前才在山西的采石场中找到了卫家的一个老仆。原来在八年前,卫表姐被充作宗室女,以公主的身份被送去和亲了。”
八年前皇帝的确曾送一位公主和亲驰族。宗室中并没有适合的人选,林涵湘本以为是从后宫中选了一位美人认作义女。没想到当年那位钦安公主,竟是卫姑娘。
林涵湘不解问道,“卫姑娘虽是公主之后,但认真计较起来也并非皇室之女,何必非要选她作和亲公主?”
南明韫亦不知究竟,“我在宫中这些时日只查到表姐出嫁之前一直被关在凤仪殿内,由皇后亲自看管,最后也是从凤仪殿发嫁。再想往前追溯却查不到任何线索了。”因此,才需要求助于林涵湘。
林涵湘觑他一眼,轻笑,“告诉方青衣,他欠我一个人情。”想起南明韫方才的话,心意一动,又问,“你既说会对我知无不言,那我想问你当年你家中是遇到了何种变故?你姨母既是卫伯夫人,你家中原也不是普通百姓吧?”
南明韫无声一叹,“我父亲曾是开平卫指挥佥事,他便是因元衡三年的北平守城之战而被擢升。”顿了顿,又道,“定国公既为北平布政使,你应该也知道,元衡八年皇帝曾着金羽卫对开平卫进行一次清查,而我父亲便是在此次清查中被下属诬陷盗贩军粮,以致全家入狱。父亲被判斩立绝,而我和弟弟原本会在元衡九年的秋后被发配流放。”
不幸中的幸事,元衡九年春定国公亲查粮草被盗一案,还了他父亲一个清白。但悲剧已经酿成,父亲已被斩首,母亲与姨娘亦不堪受辱而死,只有他和弟弟侥幸活了下来。
林涵湘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和他说话,凝视他的眉眼,才发现他的眉梢上有一道伤疤。她伸手抚上那道旧痕,“所以,你才想做将军吗?”
南明韫的眼中闪烁着耀目的光亮,“我想成为像定国公那样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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