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凯旋
元衡十七年五月，梁师大败驰族于凉州。六月，平虏将军温子衿领出征的十万大军班师回朝。
此次大捷乃是自元衡三年开平之变梁军第一次在与驰族的大规模战役中取得胜利。温将军在此战前与西边的赫连族连成同盟，形成前后夹攻之势。凉州卫指挥使林少君趁势直杀入驰族王帐，生擒西部落首领李元衷。
应天府虽远在南方，但自捷报传回，城中百姓无不欢心沸腾，口颂“陛下圣佑”，眼中洋溢的是对太平盛世的期望。
亦有京城百姓听闻林指挥使一马当先杀入王帐的事迹，钦佩于他的勇猛，猜想他该生得多么英武。待到梁师进京之日，都挤在朱雀大街上欲一睹将军的风彩。
回朝的大军暂驻在城郊，只等封赏之后便会调回原来的都司卫所。温子衿只带林少君与亲卫进城。
围观的百姓们见前方有人骑马而来，都欢呼起来。只见打头一人身着玄色铠甲，肤色微黑，棱角分明，浓眉之下是一双炯炯虎目。在他身后几步，另一人骑马紧随，瞧那身板稍显瘦弱，再往上去看他的脸，虽觉得他眉宇间也生得英气不凡，可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若非穿着一身银色铠甲还以为他是个俊书生呢。
人群中有问道那书生模样的人是谁，互相打听了才知道竟就是那英勇无比的林指挥使，惊呼不可貌相。
皇帝为自己能在史书之上多留一笔美名而高兴。此番封赏，因温林二人已都是世子之位，便授温子矜从一品柱国荣禄大夫，授林少君正二品骠骑将军上护军，其他人亦都有晋升赏赐不等。
林涵湘奉皇帝旨意往西平侯府送赏，方才迈进侯府正门，就见一道红色身影从院中飞奔到她的面前，扬起煦日融融般充满暖意的笑脸，“姐姐！好多年没见到你了，我可想你了！”
林涵湘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出了这么多汗，还不去洗漱一番，免得回头着凉。”
林少君咧开一口白牙，“知道了，知道了。还是姐姐最关心我。”说罢歪了上身看向站在林涵湘身后的沐妍，有些疑惑地纠起眉，“阿妍？”
沐妍见他目不转视地盯着她瞧，立时绯红了双颊，“是我。许多年未见过表哥了，表哥长高了许多。”
林少君捂嘴笑道，“阿妍还是这么容易害羞。也别表哥不表哥的叫我，还是像从前一样唤我的名就是了。”说罢拉过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我可搜罗了不少宝贝。走，我带你去挑。”
林涵湘笑看着林少君拉着沐妍跑了进去，虽不合礼法也不愿去阻止，年少时的感情能保持到现在可是多不容易的事情。
她带着送赏的队伍进了前院，温子衿早已换好官服等候，看见林涵湘时目光微微闪烁，便跪下接旨。
宣旨太监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平侯世子温子衿领平虏将军，率十万军北上伐虏，大败驰族，守卫凉州有功，于国于民皆乃大幸。今赐卿从一品柱国，另赐黄金千两，绸缎千匹，良田百顷，钦此。”
温子衿叩首领旨。
林涵湘低低垂下眼帘望着恭敬跪拜的温子衿，待他起身接过圣旨，微微笑着对他说，“涵湘恭喜表哥了。”
温子衿有一瞬的愣神，旋即亦笑道，“我记得小时候见你与容君，脾气性子简直南辕北辙，没想到你们长大了倒是变得颇为相像，到底是亲姐妹。”
林涵湘听得他话中有话，轻叹，“古来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1]。便是表哥你，相较于从前的意气飞扬，如今亦变得谦恭持重许多。”
温子衿摇头失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身四下张望，“少君说是要迎你，怎不见他人影？”
林涵湘道，“他与阿妍也多年未见，小孩子间许是有旧要叙。”
“他们都大了，自有男女之防，如何还能像幼时那般混玩到一处。”温子衿皱眉道，“况且他的伤还没好全……”
林涵湘脸色大变，失声惊问，“如何奏报中未言受伤之事？”说罢，也不等温子衿回答，便拖他带路径直往林少君院中走去。
林少君带沐妍挑选他收缴的战利品，见沐妍挑中了一把金柄镶红宝石的乌黑匕首，“啧啧”道，“这东西你可带不进宫里。”
“那便先存在你这里，待来日我出宫了你再给我。”沐妍轻轻抚上刃身，“这匕身通体发黑，我却未曾见过。”
林少君笑了笑，得意说道，“这是用韧度极高的乌金打造的。我这把还不算什么，表兄那里有一对，比这把更加锋利。只他说要赠予心上人，都不愿意分我一把。”
他先是跑去迎接林涵湘，后又带着沐妍东逛西走，身上的伤口果然又有些崩裂。沐妍指着他衣衫上透出的血红，惊道，“你受伤了！”说着便上前解开他的上衣看他的伤口，竟是伤在了腹上，“这是怎么伤的？”
“没事，只是不小心李元衷那贼被捅了一刀。唉，可惜我腿上的功夫还不大成气候，若我有何晴大哥的速度，也不至于被那老贼得逞。”林少君毫不慌张，手脚麻利地重新上药裹了伤口，叮嘱她道，“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姐姐。”偷偷觑着沐妍一脸的担忧与不赞同，心中也阵阵发虚，“你还能不信我，我的医术比不过何长安，当个军医用还是绰绰有余。你要是告诉我姐姐，可不就是给她机会叫她训我吗？”
“你还知道我会训你？”林涵湘铁青着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无奈神色的温子衿。
林少君见到她便是脸色一变，直往沐妍身后躲去，“姐姐，有话好好说，我还带着伤呢？”
林涵湘阴着脸，先对温子衿说道，“多谢表哥带路了，我还有些话要问他，晚些再与表哥告辞。”
温子衿会意，便暂避出去了。
林涵湘的目光犹如火灼一般，林少君不得已慢慢吞吞地又解了衣裳。
林涵湘看到他小腹上缠着一圈绷带，心疼道，“怎么伤在此处？”
“我捉那李元衷时不慎被他捅了一刀……”林少君弱着声气，盯着林涵湘发红的眼眶，转而说道，“那老贼劫掠我军民。我进王帐时，他还正在蹂虐两名梁人女子，我一时气红了眼才不小心着了他的道。不过我已经捅回去了，那老贼这辈子就在监牢里做个太监吧。”
李元衷是去做太监了，那么你林少君呢，也不打算再要子嗣了吗？
林涵湘气她不爱惜自己，想了想又觉得如他这般模样怕也不容易结亲。良久，心下叹息一声，伸手为他断脉。林少君虽不太在意这个问题，见她摸着脉许久都不说话，也不免有些紧张，“怎么了？别是有别的什么隐疾吧？”
林涵湘睨他一眼，“未至绝处，先好好调理着。”
林少君满不在乎地笑道，“无妨，若真的没有子嗣，姐姐你过继一个给我不就是了。”
见他这副模样，林涵湘也只能叹口气。林少君若没有子嗣，且不说父亲会如何，怕是族老们就先要跳出来反对。
父亲与母亲虽不是彼此心中所爱，但林涵湘记得母亲还在家时，他们之间相处也算的上和睦，否则依他们二人那一个比一个更倔的性子又怎会接连生下三个孩子。
这世道评价女性的价值便是看她能不能生下男孩。父亲当年便是拗不过老祖母的哭求才会娶母亲为妻，为的就是要传宗接代。他虽不在意只有女儿，可母亲捱不住族里斥责的压力与世人对她无子善妒的编排，才会在皇帝登基后毅然决然离开家，入宫成为了宸妃。
若是叫族老们知道他们眼中父亲唯一的“香火”也并不想成婚生子，怕是又要气得七窍生烟。毕竟林氏家族的荣光便是依靠世袭的国公爵来维系，若是定国公无嗣皇帝就要收回当初分封给的铁券。为着家族的利益，也不知道到那时他们是要张罗着再为父亲纳妾还是逼迫林少君成亲。
林少君半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眼珠一转指着沐妍道，“那群老头若来吵我，我就向陛下讨了阿妍来，凭我的军功以及母亲的面子，陛下还能不答应？”抓头看向沐妍，语带怜悯道，“做姑娘就是不能自在，一个不留神就被莫名其妙弄进宫里去了。你别急，待我娶了你，一定不会对你管东管西，你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沐妍因他这突然之语一时愕然，旋即抿嘴轻笑，作势打在他肩上，“你倒是想得美，想拿我当挡箭牌去堵你族中那些人的嘴。”话虽如此，她心中却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好主意。若是她能嫁给林少君，既不必担忧将来嫁人后与夫家人难相处，又可跟着他往北边去、远离京城，再不必卷进皇权中心的这些肮脏事里去。
林涵湘却点了点他额头道，“好好养你的伤，既有机会去成就自己的事业，就莫要牵扯后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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