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送别
三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观海殿外南园中的桃树又开了花，娇若玉颜的蕊朵经得一夜回寒风雨的摧朽，清晨之后便见落了满园的春泥。
方乔馨获许今日出宫送别要去福建上任的兄长，经过南园时见到满地落花，怅然间忆起了当初与林涵湘在南园相遇的情景。
林涵湘虽自称非惜花之人，当初却也是在暗中保护那些秀女，无论是不愿中选的沐妍、虞华雁等，亦或是如多事的孙氏。且这些时日她在宫中偶也听见底下人谈论林侍中虽严厉但却公正，也并不会烂施惩罚，对着到了年纪要出宫的宫人也都会帮忙安置。
而下个月林涵湘就要与齐王完婚了。
林涵湘出宫后便住回了定国公府在京中的宅邸，林少君先前不愿一人独住就赖在了西平侯府，如今也搬了回去。
婚期渐近，林涵湘本人倒还沉得住气，林少君却难免有些惆怅不安，“你若嫁了齐王，将来可就难嫁了。”
林涵湘捡了一块藏青色的锦缎，正一针一线做着衣裳，闻言只满不在乎地笑笑，“这难道不好？这可不正好替我筛去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又抬眸觑视林少君，“你自己分明不想成婚，如今怎么操心起我来了？”
林少君刚想说起沐子英，转念想起那位能引得林涵湘开怀的南千户，摸了摸光洁的下颌，“你说得也有道理。”
林涵湘瞥了一眼他“嘿嘿”痴笑、胡思乱想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活计，由素娥扶着起身，“借你的衣物一用。”
林少君到底身高七尺，林涵湘比他矮上不少，说要借他衣物，借的也是他几年前的旧衣。林涵湘换上一身习武时穿的粗布衣裳，略将眉眼画粗了一些，瞧着倒像个年少的武生。林涵湘要去送别方青衣，但不欲让人知晓，便改作了男装。
林少君见了以后，感慨说道，“倒是许久不曾见你作这副打扮了。”
南明韫见到一个清清秀秀、酷似林涵湘的男孩走到自己面前，一时间愣住，旋即扑哧笑出，拉着她上了马车才闷声笑道，“你这伪装还不如不装呢！”
林涵湘皱起眉，双臂箍在胸口，不满地看着他说，“只要让人知道跟着你去送行的是个男子，便说是你的小厮不就行了。”
南明韫一面捂住笑声，一面摇头道，“你不知道，我身边跟着的一个赛一个的似黑炭，哪里有你这般白嫩的。”他一脸不怀好意地凑近说道，“旁人若是知晓了，恐怕会将你当作是我的孪宠。”
“你想得倒美。”林涵湘斜睨他，冷冷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南明韫微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与一支刷笔。林涵湘见状，“呵”地冷笑，“千户大人分明早有预料，却还要嘲笑我。”
南明韫拿着笔，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一笔一画地勾摹，林涵湘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颈间，勾得人心中发痒，“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若你已是万无一失，我自然不会多事。”
林涵湘盯着眼前锋利流畅的颌线，伸了手指细致地描摹了上去。南明韫呼吸一滞，却没有攥下她的手指，只是沉着声气说道，“你难道不怕我不留心画毁了你的容貌？”
“你之心态分明稳如磐石，若是画得不好只能怪你自己技艺不精，怎么能赖到我头上呢？”林涵湘轻笑，又转了话头问道，“那你留在京中，也是为了确保我能万无一失地、无碍于你们的图谋吗？”
南明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垂眸对上她的视线，无奈于她明明说着伤人的话眼神却仿佛一尘不染，摇手叹道，“我最大的图谋…不就是你吗？”
林涵湘一怔，面色被画黑但耳廓却是泛上了潮红。
南明韫到时，方家派来送行的人已被方青衣打发了回去，他的弟妹还没有到，只有主仆三人坐在渡口的小食店里吃面。
方青衣此次前往福建，只带了一个小厮方慎以及苏家兄弟中的苏秀。苏郁被他留下，据南明韫说，是为了照顾方青衣出生不过数月的女儿方宜。林涵湘心下思索，方随瑛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方乔馨又已出嫁，方家的确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了。但若是将方宜托付于苏郁，林涵湘略显担忧地问道，“苏郁一个男人，还懂怎么照顾婴儿吗？”至少从前的何晴是不懂的。
南明韫便道，“先前在北平时，苏大哥常往育婴堂去看望那里的孤儿，有时人手不够他便主动担起责任，就是在那时渐渐学会的。”他望了林涵湘一眼，叹道，“其实苏大哥也曾因自己失忆而怀疑过，且苏大哥与苏二哥生得并不相像，若非当日苏大哥初醒来时见到的便是苏二哥关切担忧地唤他‘大哥’，只怕我们也瞒不住他。”
“你一说，我确实想起来了曾在表兄的口中听到过苏秀的名字。”林涵湘疑惑道，“但他可是不刨根问底不能罢休之人，难道真的就此打消了怀疑？”
南明韫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他心中仍持怀疑，所以我们便将他真实的身世告诉了他，告诉他，他其实是被捡来的孤儿。果然，即便失去了记忆，曾经经历过的那份感受却是刻在骨髓中，他相信了我们的说辞。这也是为何他格外怜惜那些孤儿。”
他们二人逐渐走近了小食店，便不再谈论这些。
苏秀眼力最好，先瞧见了他们，便提醒了方青衣一句。方青衣正咀嚼着口中的面，待咽下这一口才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招呼南明韫同坐。
南明韫坐在了他们对面，便先对着苏秀拱手道，“兄长的安危便托付于苏二哥了。”
苏秀亦回礼道，“我大哥便拜托你了。”
方青衣含笑望着他二人，心中慰藉，突得注意到有一道视线聚在自己身上，转身见是跟在南明韫身边的后生。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涂黑了脸的林涵湘。
林涵湘见方青衣嘴角微抽，便知他在憋笑，微微侧首开口道，“这是千户大人所赠践行之礼。”说着将手中所捧的木匣交给方慎。
方青衣见她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没忍住笑了出声，“倒是头回见南千户身边有这般面黑的侍从。”
林涵湘狠狠瞪了南明韫一眼，回眸对方青衣道，“千户大人出门前特意往小的脸上抹了泥灰呢。”
南明韫笑意愈深，“不如回去之后，你我再切磋一番。”转头见方青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涵湘，唇边的笑迅速收敛了起来。
方青衣注视林涵湘，恍惚中却是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领口上、挽起的衣袖上以及笑靥高扬的脸上都沾满了泥灰，她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锹道，“快来看我种的兰花！”
“哥哥！”一声清脆如铃的女声将他掷入更深的幻想中又连根拔出，方乔馨疾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又轻唤了一声，“哥哥。”
方青衣反手紧握她的手，“我瞧得出，你在宫里可是憋坏了吧！”
方乔馨也不顾这里还有外人在场，直接抱住了方青衣，撒娇状说道，“殿下就喜爱娇矜的女子，越是貌美、越是有脾气，他越爱。”她的唇靠近他耳边，低声问道，“哥哥觉得他心中的那个人会是谁？”
方青衣松开环抱她的双臂，以寻常兄长教训妹妹的语气道，“即便如此，你也该掌握这个度，莫要他对你的宠爱是一面，是否足够敬重你又是另一面。”
方乔馨一位娇俏女子埋在兄长怀里撒娇也就罢了，方随瑛比方青衣长得更高些，上前拥抱兄长倒似将兄长抱在怀中，眼中饱含热泪道，“我若明年补了外任的官，你我兄弟从此天南地北也不知何日再相见了。”
“你若愿意自能来福建投奔我。”若非先前两位未婚妻都莫名卷入是非而下落不明，方青衣实不愿理会京中这些纷争，只想在南阳老家守着祖产安稳度日，奈何家中两位弟妹一个胜一个的主意大，一个非要入宫做那人上人，另一个则一心追随方阁老的从政理念。他既管不了，少不得要为他们寻条后路。
他搭上方随瑛的肩膀，叹道，“你若不愿，待将来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去北边寻你。”
临上船之际，林涵湘突然问道，“你信不信人有前世？”
方青衣一愣，转头看她片刻方道，“我只信真实存在的记忆，而非虚无缥缈的梦。”
林涵湘一直低眉敛目，方乔馨等果然才发现她，对她此话却都捉摸不定。
回去的路上，南明韫也一直没有再说话。林涵湘原以为他是经历了离别情绪才兴致不高，未料到了原本约定的下车点——玲珑阁——他却跟着下车道，“内中有一演武场，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林涵湘：……
没想到他方才在方青衣面前说的话竟是认真的吗？
林涵湘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反正自己今日所着也正是练功服，进去之后就挑了一杆枪，转头见南明韫同样挑了一杆枪。
南明韫道了一声“承让”，一杆□□便席卷而来。林涵湘侧身躲开，回身刺出，南明韫却以枪尾从侧面击来。
两枪相碰，双双退开。林涵湘铁青了面色问道，“你怎么会我林家的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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