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闻嫁娶心生感伤意
男子轻轻呼气,抿了抿嘴,登时眉眼低垂,嗡嗡道:“真苦。”
印之莞尔一笑,接道:“下回吃东西时,别再说那话了,怕什么来什么,准得厉害。”
说话间抬手,探了探苏岱的额头,烫却不烫,慢慢收回道:“怎么只煎了药喝,不叫大夫来瞧瞧么?”
男子揉揉肚子,“无碍,着凉罢了,若是问了大夫,也是一样的,倒要多费不少功夫。”说着晃晃自己的脑袋,好叫自己清醒些。
忽闻桃枝叩门道:“姑娘,姑爷,三夫人遣人来说过会儿清点大姑娘的嫁妆,叫姑娘跟着瞧瞧去。”
印之打量一眼苏岱,温声道:“先回房里躺着歇歇罢,别在此处干坐着,怪不舒服的,我去一趟就来。”
一道出了书房,各有安排。
二房的院子与三房离得不远,自与丹院过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是桓庭院。
甫一进门,只见满满当当堆着好些木头箱子,红的晃眼,印之与长辈打了招呼,跟在三婶子身后,瞧瞧如何清算。
浔都人家若生了女儿,便要在闺房靠窗处,栽种两棵香樟,日日夜夜,由树见证女儿长成,闺中所思,所想,与树连结。待到出嫁之时,砍下来做成两口大木箱子,里边摆上丝绸,取其“两厢厮守”之意。
自己出嫁时,并未注意,如今眼见院中两个光秃秃的树根,只觉此俗美则美矣,到底有些凄凉意味。
入神之际,背后忽地被人拍了拍,“嫂子,怎么心不在焉的?”
声音柔中带利,侧头一瞧,正是沁棠,浅笑一回道:“略有所思罢了,二妹妹才来么?”
小姑娘狡黠一笑,接道:“来了好一会儿啦,才刚在大姐姐房中打趣她,瞧见嫂子不知想些什么,呆呆的立着,她们叫我带你去呢。”
“我原打算这处事了,再去瞧她的,你们倒是着急。”印之笑着应了,上前与三婶子知会一声,便入了冬棠的屋子。
进门一望,里头一个人也瞧不见,纱窗微动,绿萝错落摆放,坑上几卷书还未阖上。
正要转头问问沁棠,那姑娘却也没了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缓缓抬袖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心道,她几个今日好兴致啊,竟框我过来捉迷藏,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来回慢悠悠地寻。
靠近里间书案时,隐隐听见扑哧一声,低首往案下一望,不是疏棠是谁。
小丫头嬉皮笑脸从底下钻出,附上印之的耳朵,轻声道:“我帮你寻,保管一个都跑不了,不过,上回那《长生殿》我读完了,嫂子寻些别的戏本,话本与我呗。”
印之闻言失笑,抬手掩着嘴道:“小叛徒,我应了,去寻罢。”
没一会儿功夫,大的小的陆陆续续被疏棠寻出来,皆恨恨地瞧着她。
冬棠温温婉婉过来行了礼,众人各自拣了位置坐下,调笑一回。
云鬓花颜,言笑晏晏。
印之心中一时感动,倏忽想到这些妹妹们日后各有各的前程,再过些年,苏家便只剩了她与几位长辈,苏迁十四,课业多得厉害,怕也不会早娶亲。
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出浔都呢,若是太晚,又见着她几个出嫁,大约要难过的,思及此处,愈发着急学好骑马了。
外头三婶子清点了东西,来唤三房的妹妹一道回院子,印之也随着一道告辞了。
苏岱午间躺了许久,眼下舒服不少,穿了衣裳起身,屋里空空荡荡,虚无感不觉涌上心头,立即抬腿往外头去了。
正午阳光恼人,到了黄昏确是可爱的,满院翠色染上橘黄,莫名抚慰人心。携了折扇往新架的秋千处窝着。
中午恍惚做的梦此刻浮现。
女子骑着黑马,背着小包裹,青烟一屡,还未瞧清脸面,就没了踪影,只留一句“此后分道扬镳,愿君安好”,听得分外清晰。
苏岱轻叹一声,抬手抚了抚心口,定是写那戏时太着迷,江印之又总念着游山玩水一事,这才入梦了罢。
抬手抖开折扇轻摇两下,视线往院门瞥了瞥。
印之隔着些距离便瞧见这人望着门,是以快步走到他跟前,道:“可感觉好些么?”
苏岱抬头望她,应道:“好些了。”身子往边上挪挪,与她让了些位置,抬手轻拍。
印之坐在他身侧,温声道:“今日在冬棠的屋子里捉迷藏,闲聊了一通,瞧着妹妹们眼下大都定亲了,日后咱们院里大约要冷清不少。”
“想这些做什么”男子话一出口,又觉不对,笑道:“怎么还学会旁敲侧击了,明日便去学骑马,咱们也能早早安排了。”
女子双颊微红,嗔怪道:“我原说过,自嫁与你以来,常觉言语无用,眼下正是如此。”
……
苏岱才回那日,张载明便遣人说约着一道扫街,今日方才用过晚膳,他们家的小厮便来传信了。
印之眼下已十分习惯扫街一事,不再同原先那般心旌摇曳,只觉是平常,不过仍是怀着欢喜之心出门。
时近盛夏,夜来扫街的愈发多起来,人有传言,若要知道浔都城中有多少人,只需夏日往醉月楼顶去瞧瞧,心里便能有数了,可知扫街人多。
方一出门,便同人打了好几回照面,二人差点分散了,而后江印之十分自然伸手牵了苏岱。
行至陇春茶坊门口,与小二说了声,等待一会儿,才见林万宗揪着林乐时的耳朵从后院出来,小的直喊疼。
模样引人发笑,苏岱憋着笑意,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林某人松手,咬牙切齿道:“这小子调皮的厉害,天天想着上树,上次真是在城隍庙树下寻着的,今儿还框我上去瞧瞧,偏巧被我父亲望见,害我无端挨了一通骂。”
“我可没逼你上去,哼。”
苏岱与印之交换一眼,“得了,今日出来晚了,他二人约莫已在醉月楼等着了。”
话音刚落,林某理了理衣裳,手中执着扇子,与苏岱一般动作,与二人并排走了。
林乐时走到印之身旁,轻声道:“表嫂,秋槐与表姐为什么不能出来?”
女子微怔,顿了顿,温声道:“浔都未出阁的姑娘大多是不许出门的。”
“这与泰都倒像。”少年喃喃自语。
路途不长,没一会儿便到了,印之照旧带上面纱,一行人往三楼老地方坐了。
宋君才见人上楼,便过来拉住印之,嗔怪道:“怎么骑马只来了一回,莫不是吓到了么?”
女子嗤笑道:“明日,明日就去,本也要与你说这个的。”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并无新奇处,只有一桩值得多嘴,原先来此月已赏过了,可这醉的滋味却还没有。
醉月楼有浔都最上乘的葡萄酿,酸甜可口,后劲却大,江印之此前并未试过,今日一尝,喜得眉开眼笑,不觉多用了几杯。
月上柳树,各自归去。
女子前半程一切如常,将到家门时,却有些不稳,含糊开口,“明白了些事,你听么?”
苏岱扬眉嗤笑,抬手扶住她,道:“说罢。”
“咱们这婚成的真是稀里糊涂。”女子一手搭在苏岱肩上,身量不够,脚尖点地。
男子闻言,脚下一顿,又听她启唇道:“不过,我觉着很高兴的。”
说着又往前快步跑了跑,“那日我说,你于我而言,比之师友更甚,你没答我,今日再提,需得记好了。”
苏岱微怔,她何时说过,又见人那醉而不迷的模样,心觉好笑,抬腿跟紧。
“我把你当作老师,好友,还有亲眷,原先不知相公二字何意,不过眼下也不要紧,前人之言罢了。”
“苏岱,你要明白,在我这里,相公意思是把那些通通加起来,再多个圆房,知晓么?”
印之停了脚步,抬手抱住男子的腰,朝着人轻轻吐气,道:“眼下来看,你是最高待遇的。”
苏岱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接话。
怀中人忽地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不对,说错了,我自己是最高待遇的,谁都没有我重要。”
男子扑哧一声笑了,温声道:“你说得都有理,不过,先等一等,咱们回去再说。”
话音刚落,上前将人拦腰抱起。
……
回到房中,洗漱毕,印之平躺在床上,不再闹腾,安安稳稳。
苏岱侧身打量她,不觉回忆起她口中那个关于相公的定义。
江印之竟想了这么多,可恨自己整日浑浑噩噩,日渐以为婚姻之事理所应当,分明不知“夫妻”何意,却还张口闭口“左右咱们是夫妻”等语。
你真是糊涂了,退步至此。
江印之说将自己看作老师,眼下情况,哪里当得起这二字呢。
“你睡了么?”苏岱轻声询问。
身侧那人呼吸均匀,姿势不变,半晌未应。
起身挪了挪枕头,好离她近一些,似乎如此才能安稳。
世事多说不清楚,要那么明白做什么。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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